那时候，方老师为了当上教导主任，鼓励妻子与校长通奸。事后妻子却告诉他，校长不行，那事没有办成。就在两口子打算找偏方给校长补身子的时候，校长却调走了，另一个教导处副主任被提成了正职。方老师气病了，他到医院去看，医生下的诊断是：“你得的不是伤寒，而是副伤寒。”方老师万分悲凉：他从小干什么都是副职，连生了一场病，居然都是副的！他对儿子方博说：“儿子啊，你快快长大，快快有出息。有朝一日，当上个正领导，那么爸爸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儿子坚决地表了态，这让方老师深感安慰，病也就慢慢地好了。
　　若干年后，儿子方博在一家电器厂由工人提干，当上了车间副主任。这个“副”字让方老师如鲠在喉。好在不久方博就顺利地当上了车间主任，方老师的百结愁肠，顿时舒展了开来。他开始每天喝黄酒，日子过得格外滋润。但没有了这个“副”字的牵挂，方老师很快就陷入了一种空落落的状态中，黄酒也不香了，老婆也让他厌烦了，任何事在他眼里都瞅著别扭。不久，阴魂不散的“副”字又回来了：方博刚当了半年车间主任，机会降临，被提拔为电器厂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厂长。方老师本已迷失的人生目标，突然又鲜明了起来：儿子啊，当一个厂长，要把那个“副”字再一次抛到太平洋里去！但不久的一天，方博却出事了：他在下班的路上，一时鬼迷心窍，将一个常常碰见的小姑娘抱进了一个废弃的仓库……他因涉嫌强奸被逮捕了！当警察把“拘捕通知书”送到方老师手上时，他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叫声，痛苦得几乎拔光了自己的头发。在拘留所里，方博患上了传染性的肝病，需要保外就医。但方老师不但不接受儿子到家里来“保外就医”，而且拒绝在作为保人的责任书上签字。方博看到父亲如此绝情，便趁警察和父亲交涉时偷偷从厕所里逃走了。万念俱灰的他打算卧轨自杀，却被巡路员黄师傅救了下来。他的眼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小姑娘一双纯真的眼睛，便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他回到家，方老师最终接受了现实，在保外就医责任书上签了字。
　　从某一天开始，方老师决定要审讯儿子。他将大房布置成了审讯室，上面挂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条幅。方老师自任审讯员，方妻担任笔录……审讯每天都进行，不但方老师感到日子充实，方博在回忆案情的过程中重温了那个纯真小姑娘的美好，似乎也乐在其中。但随著方博病好，法院判了他7年徒刑，他不得不去服刑了。没有了审讯的日子，让方老师一下子感到空荡荡的。他天天闲坐在审讯室里，感到彻底迷失了方向。这时，一名叫徐虹、自称是方博女朋友的女人来到了家里。她坚称方博是无辜的，是那个小女孩作伪证陷害了他。她天天吃住在方家，表示一定要为方博讨回清白。一天，他们将那个女孩堵在了废仓库中。徐虹凶恶的样子吓得小女孩一边哭泣一边颤抖。方老师打了徐虹一个耳光，像爷爷领著孙女一样，护送小姑娘回家去了。
　　方博服刑的第五年，方老师退休了。被他几乎拔光的头发，又蓬勃地长出来了。只不过不再是黑发，而是根根皆白的满头银丝。他听人说同事蔡老师的儿子在方博服刑的监狱工作，还是那里的头，便买了礼物去求蔡老师，看看能否让儿子提前出狱。蔡老师答应陪方老师去一趟。一路上，蔡老师不断谈论犯人家属和狱警家属的身份问题，让方老师羞辱得几乎无法承受。到监狱一问，结果方博因为表现好，半年前就已经释放出狱了。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打来过一个电话，看来是不认方老师这个父亲了。方老师心凉透了。他不再节省，又开始恢复了喝黄酒的老习惯。但两三年后，方博却忽然回来了，还带著徐虹和一个小男孩。方老师冷却的亲情又开始复苏。但这份亲情最后又让他尴尬和盛怒：方博和徐虹晚上做爱的声音让他无法入睡，而且两人并未结婚，属于非法同居。另外，那个方老师以为是自己孙子的小男孩，其实是徐虹和别人所生……方老师忍无可忍，将儿子赶出了家门。
　　方博在外地做生意，但究竟在哪个地方，方老师夫妇一直不清楚。又过了一年，学校忽然来人说，企业家方博给母校捐赠了一座不锈钢雕塑。那雕塑是一匹马，著实给方老师脸上增了不少光。但方老师没有等来回家的儿子，却等来了一拨一拨上门要钱的债主。他们说方博这个大骗子，欠下了他们一笔笔数目巨大的债务，却忽然失踪不见了……方老师彻底失望了。他每天紧锁大门，坐在屋里默不作声，任凭讨债的在外面大喊小叫。这一天，手里有钥匙的徐虹进来了，说是要拿自己的东西。方老师坚决不让她进屋，随同的一个大块头男人便拿起五斗橱上的弥勒佛，猛地向方老师头上砸去……
　　方师母碰上了西装革履回家而来的方博。母子二人刚进门，就看见方老师躺在地上。他的一头白发，全红了。（小雯）
　　

　　　　　　　　　　　　　　　　　　　　　　　　　　　　　　　　　　 载于《锺山》200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