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卡门之前，我的生活就像一出蹩脚的喜剧：我有一个妻子，她在做几种品牌法国红酒的代销生意。我们俩有一辆帕萨特轿车，一套分期付款的房子。我在为书商胡编一些畅销书……那年春季的一天，我忽然就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想独处一段时间，于是就拿上电脑，到外面租了一套简陋的房子住下来。我只是与妻子和朋友在周末见面。开始时大家说我在玩失踪，渐渐就没有人再有兴趣说这事了。半年后，妻子忽然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她已经办好了去法国留学的手续。一个月后，她在国内委托的律师，让我在一份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妻子和朋友都怀疑，我离家出走，跟女人有关。我确实有一个情人，但她对我出走的整个过程一无所知。当我把离婚的消息告诉我的情人时，她脸上的反应，完全不是我的预期。她含糊地说：“噢噢，那以后我找你就更方便了。”我更换了手机号码，使她再也找不见我。我从书商那里接了个活，开始写一本冒充韩国畅销作家的言情小说。
在我租住的小屋里，除了昏天黑地的写作，我会用电话线拨号上网，从事我每天唯一的娱乐：跟一个离了婚的陈姓妇女聊天。我们都心怀鬼胎，却总是小心翼翼地谈论一些生活的琐碎，谁也不敢触及感情之类的话题……稿子终于写完了，我去交稿时，书商却说现在财务有些危机，只能付给我当初谈好稿费的一部分。然后就丢下3000块钱，把我一个人扔在了那家咖啡馆里。就在那里，我认识了卡门。我当时流了鼻血，是卡门帮我止血并帮我洗了弄脏的衬衣。我想请她吃饭以示感谢，不料她却说：“不用啦，我请你，到我家里去。”在她的家里，我多少对这个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有了些了解：从16岁开始，她与人合开过装修公司，贩过海鲜，给画家当过裸体模特，现在正在与一个美国公司的工程师同居。卡门一有时间总是大谈特谈男人，说自己和多少多少男人上过床，弄得我有些反感。但她那种主动、毫不掩饰和洒脱无形的气质，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我们认识的第二天，她居然就彻底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像小两口一样地过上了日子。
卡门现在的工作是在一家非政府组织机构里从事环保之类的公益事业，早出晚归，应酬频繁。我闲来无事，就去帮一个叫邵波的朋友管理他开的书店。这天，我正闲坐在书店中胡思乱想，没有想到一年不见的情人李晶竟意外地走进了店里。她质问我为什么玩失踪，我说我只是不想跟她见面了，不料她语气激烈起来：“当初没让你怎么著啊，我给你压力了吗？”她临走时拿了我一张名片，很快就发来短信：下周二三点，希尔大厦二楼见面，希望你准时。李晶的突然出现和她提出的重新见面的要求，搞得我的挫败感非常强烈。卡门看出了我情绪的波动，在她的追问下，我把和李晶的情人关系以及现在的苦恼和盘托出。没想到卡门说：“这点事就把你愁成了这样。听我的安排去见她，这件事就会有一个让你满意的结果。”我按照卡门的吩咐去见了李晶。听完我的台词，这个女人第一次对我说：“你给我半年的时间，我要离婚。”虽然我并没有这样的企图，但这种征服的快感，是我和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的……卡门的确是一个处理爱情问题的高手，她和我约法三章：我可以去见别的女人，但一定要把一切细节向她汇报。在她的指导下，我去见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包括网聊已久却没有见过一面的那个陈姓女人……世界其实并不总是它所表现的那样，宣称从来在男女关系上不吃醋、不嫉妒的卡门，越来越无法忍受我和别的女人的交往。她先是拆散了邵波介绍给我的一个女朋友，后来在我与别的女孩约会时，不断打来以各种理由打搅的电话。这个号称从来都不会为情所累的人，有时会在电话中哭求我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自杀了。”有一次我气得在电话中大叫起来；“我受不了你了，我决定跟你分手。”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一下子怎么会变得心肠那样硬。也许无意识中，我模仿著卡门当年摆脱那些男人时的口吻，那是一种让人很爽的感觉。
和卡门分手后不久，那个书商来找我，说书卖得不错，补给了我所欠的一万元稿费。我买了车票，打算到鼓浪屿去呆3个月。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卡门却打来电话说：“能借给我一点钱吗？我手机被停，房租也到期了。而工资一直拖欠著，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从卡门嘴里我知道，自从我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和过去任何一个熟人联系过。我忽然感到一阵忧伤，意识到我和她之间，已经变得相当隔膜。我从一万元中取了7000，约第二天和卡门见面。但由于卡门听错了地方，到火车已经开动时，才匆忙地赶到了月台。我将装钱的信封从车窗中扔了出去。卡门将那个信封揣好，转身离去。她从始到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帆子)
载于《收获》2005年第6期
（沈强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