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套筒

亲人的逝去会给我们活着的人在精神和感情上造成莫大的痛苦；而现实生活中还存在着另一种可与其相比拟且不广为人知的痛苦是：亲人还在，但他/她已经失去记忆和思维的能力，无法和我们进行情感和信息的交流。而且，他/她还需要我们24小时的陪伴和监护，不断地提醒我们这个残酷现实的存在。

目睹奥兹海默症患者已失去生活质量和尊严的生命逐渐凋零，直至走向生命的终点，但是你却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对于患者的亲属来说，这是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的痛苦和折磨。

每年的9月21日是世界奥兹海默日，现在全世界大约有4千万人患有这个疾病。奥兹海默症远没有像癌症那样得到应有的关注，但它比癌症对患者，患者的家庭及社会的损害更大。

统计数据表明，65岁或以上的人中有13%的人患有奥兹海默症，85岁或以上的人中有45%的人患有奥兹海默症。另一种算法是在65岁以上的人群中，年龄每增加5岁，患有奥兹海默症的人要翻番。

中国的奥兹海默症患者有一千万，占全世界患者总数的四分之一。今年的9月21日的奥兹海默日在中国引起了注意，CCTV有一个连续节目《我的父亲和母亲》，报道几个城市的一些患者及其家庭的故事，这个节目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随着中国社会的老年化程度加剧，中国的奥兹海默症患者的总数会进一步增加，这将是中国未来面临的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

我的母亲在2008年显露出记忆严重衰退的迹象，2009年被确诊为奥兹海默症的清度患者，我那时对她偶尔有短暂的记忆错位感到震惊。尽管我知道奥兹海默症的发展极为迅猛，但我还是对母亲的病情抱有侥幸的心理，希望它在药物的帮助下有延缓的可能。事实上，母亲病情的变化与大多数奥兹海默症患者相同，两年之后，母亲就变成为奥兹海默症的重度患者。如今，她对过去生活的记忆已基本上被奥兹海默症所抹去。譬如，她已记不清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不记得她自己的生日和年龄，不记得周围的人的名字和关系。并且，在很多时候，会不认识家人。

2012年10月我回中国探望母亲时，我也探望了我的两个姨妈。和姨妈交谈时，我自然将姨妈与我母亲的身体和精神状况相比较。大姨妈已89岁，比母亲大两岁。小姨妈也已81岁了。与同龄人相比，两个姨妈的身体都很好，尤其是精神状况和记忆力，我感觉与她们60多岁时的情况区别不大。两个姨妈不仅还能料理一些日常家务，而且还关心天下大事，如当下的钓鱼岛事件和美国总统选举。尤其是小姨妈，不仅自己亲自操持家务，还能操作电脑，上网了解时事，收发电子邮件及文件图片。看着两个姨妈的精神状况，我心里既是高兴，宽慰，又是悲伤，难过。高兴和宽慰是因为两个姨妈的头脑和神智是那样的清楚和明白；悲伤和难过是因为母亲的头脑和神智状况与她的同胞姐妹相差甚远，有天壤之别。

在和母亲共同相处的十几天里，我也感觉到母亲记忆的起伏变化。好的时候，她能根据声音和相貌认出我是谁，似乎声音比相貌更容易识别。不好的时候，她谁都不认识，包括所有家人。奇怪的是她还没有丧失识字的能力，还能读书看报，只是不能再将书报上的内容联系起来。自己常在那读报纸，但不知其所云。另外，她的记忆和认知能力的变化似乎没有什么规律，有时清早起来非常清楚，有时起来就很糊涂；有时上午还清楚，到下午及晚上就很糊涂了；可有时她一直到晚上10点，还能认识我们。我还没有发现这与外部事件的联系。

母亲早已不能单独外出，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家中。如果与人对话时仅只涉及简单的问答，常会觉得她还很正常；但是如果和她多呆一会儿，就会发现问题。她常常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电视来消磨时光，有时是在那里自言自语，或者对着镜子里的人说话。还有的时候，她又像个顽童，非常固执，重复和坚持一些无目的，无意义的琐事。

生活中的一些简单事情，只有吃饭，穿衣，母亲现在能基本自理；如厕则需要他人的提醒和帮助；其他的任何事情，包括洗澡，梳头，剪指甲都需要依靠他人。我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几个月后，或一年后，母亲将要完全依靠他人，包括吃饭，穿衣和如厕。

母亲因过去膝盖不好，行动不方便。在十多年她曾说过：能动，则活；不能动，则不活。她心中早有打算，如果有一天她瘫痪在床上，生活没有质量，她不愿意拖累家人。可是她无法躲过奥兹海默症这个恶魔。

希望我永远不会有这一天。我亦寄希望于未来医学的发展，人类征服奥兹海默症的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幸成为奥兹海默症的患者，我希望我能够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