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子
今天是父亲去世的日子。
和父亲在一起的记忆不是很多。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也不长,好似不足十年。
我家只有几张父亲年轻时的证件照,没有我们姐妹小时候的照片。据我母亲说,原先是有很多照片的,都烧了。所以很遗憾,至今我想象不出小时候我长什么模样。
我生下不久,父亲就被下放劳动,母亲带我和二姐回到乡下老家生活了几年。记忆中的几件事几乎都与我受伤有关,和哥哥姐姐们玩骑马时我摔下来胳膊脱臼,偷偷用镰刀玩割草却把自己的眼皮割破。还有一次被一个陌生叔叔抱在怀里,我拼命推开并大哭大叫,你出去,我不认识你!后来才知道那是父亲。这件我小时候不认识父亲要赶他出门的事件,直到我上大学以后还一直被家人当作笑话题材,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时不时地要抖搂出来取乐一番。
上小学二年级后,父亲被解放回家了,被寄养到祖母那儿去的大姐和正好要退休的祖母也一起回家了,一家六口终于团聚,开始过起清贫而其乐融融的生活。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用火柴为父亲点烟,因为紧张,手抖抖晃晃的,差点烧了父亲的胡子。还记得,有一天临睡前我突然郑重其事地问父亲,爸爸你什么时候死啊?把母亲吓得变了脸色,把父亲问得哭笑不得,只能说你放心爸爸不会死的。
由于父亲的工作调动,我们跟着父亲搬了几次家,从在乡下隐瞒年龄上小学到初中毕业我换了4个学校,每到一个新学校,就会有人欺负,我只会哭,大多是比我大两岁的二姐替我反击,只有一次,二姐也碰到强手,阻挡不了便报告了父亲。父亲对那整天惹我的大个子男孩软硬兼施,又是严厉正告不许欺负我女儿,又是糖衣炮弹,不时地拿几颗糖塞给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后来上高中,去住校了,从此便开始了离开父母的日子,越走越远。
一般家庭严父慈母的比较多,我家是严母慈父。上高中,上大学后隔两三个星期回一次家,大多我会陪父亲喝酒,当然我不喝,父亲喝酒,我对他说大学里的人和事,听父亲讲他出差在外时的故事。我们也一起听广播小说,听上海说唱、听相声、小品。
后来我工作了,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我还是住宿舍,还是两三个星期回一次家。每次我回家,父亲便会为我烧几个他的得意小菜,白切鸡、酱鸭、甲鱼、螃蟹、虾仁、田鸡、鳝丝、泥鳅和熏鱼,那些美味佳肴,如今都已成为我回忆中的一页。
父亲老了,牙齿不好了,让我看,因为我的专业是牙科。我说,爸爸你到我上班的地方来吧?先要拔掉几颗牙根,才能镶牙齿的。爸爸说,好啊,我一定去,拔了牙后装上假牙就可以吃东西了。可结果一次也没来成。后来我问母亲,为什么爸爸没来拔牙?母亲说他怕疼,怕麻烦你。那时我第一次对自己没有回到父母身边工作产生些许歉疚之意。
父亲去世两年后,我来到了日本。如今我在日本的岁月已远远超过与父母同住的日子。匆匆忙忙,很少去翻开父亲的记忆本。
今年是马年,父亲属马。今天是父亲的忌辰,不能回去给父亲烧上一炷香,写下这篇文字作为纪念。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