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院
陈骏
去年写过给老板开车的司机。司机到了69岁,公司不让他再给社长开车子了。他本来接送社长上下班以外到车间里检品,现在就整天在车间干活了。算是委托社员,一种非正式社员待遇略好于临时工。司机不给社长开车了,每天中午还是要跑到车库,好像对那台雷克萨斯很有感情的样子,掸掸灰尘,偶尔还开到外面冲洗一下。公司也没有把他的指纹设定取消。我们几个中午打球的就在社长的车库旁边的运动场上活动,他有时也过来玩一下,更多的是自己一个人跳跳绳,跳几百下还是脸不变色气不喘。工厂规定70为限,70岁该彻底退休了吧,我准备给他张罗一个送别会,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他说要从公司的宿舍搬出去,还是在公司的附近找了一个房子,到时候让我们帮个小忙。所谓帮忙,就是搬家那天,搬家公司只管居家行李,他的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叫我们帮忙移动。当然当然,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
我很关注他那没有波澜壮阔故事的人生之尾声。我好奇他为何不搬到儿子家附近呢?他儿子住在千叶,也给他准备了房间。即使他喜欢自由自在,那至少也要搬到儿子附近吧。答案很快出来了。没想到他还要继续干。可能社长念在昔日情分上,让公司安排他到门房间,临时工待遇。正好公司在马路对面盖了一个新工场,他一本正经穿上制服上任了。一个小小的门房间成了他继续革命的新天地。我去新工场时顺便看看他。中午怎么不过来活动啦。他说他走不开啊,而且现在穿著制服也不便运动啊。他是一个认真执著的日本人,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丝不苟地做好他的本职工作。
他的作息依旧有规律而单调。每天早上天亮起床就来到公司,顺路从便利店买来早饭和报纸,然后锻炼身体,洒扫庭院,再吃早饭。7点钟开始算上班时间,到晚上5点半基本不能离开岗位。中午吃食堂晚上买盒饭。上下班时间必须站在岗亭外面和进出众人阿伊啥子。你看,我这里记载得比本社还要详细。大门口进出货车的纪录,一般也就记个车号而已,我把车号上面的区号也完整记录。他拉开抽屉,满满的一抽屉各色糖果,我说吃那么多不好吧,他说那是给来来往往的司机准备的,给一粒糖给一份好心情。果然,那天我正和他聊著,一大卡车驶到,司机登记后,他顺手给了司机两粒糖。看得出对方感到意外的满意。这也算日式服务么?
其实他这样一个月辛苦工作也就10几万,年金还要打折扣。何苦呢?房子租得便宜一点吃喝开销省一点不就行了。他说每天在家没事闲得慌脑袋更容易老化,最近我还不止一次听说这种谬论,我不相信,只当他是自我安慰罢了。我只相信脑袋进水才会变得更加愚蠢。我还相信人性的弱点一样存在。那天他说NHK收费太贵,我告诉他我认识的在日华人都不缴的。他问可以么不是强制的么?我说据说日本法律规定不能强制签订合同的。更何况你可以说你的电视机坏了暂时不看什么的。没过几天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昨天收费的来了我说我不看就不缴。结果人家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强制掏你的钱包啊。你看看学坏也是很容易的嘛。
夏休到了。儿子孙子要来看他了。他有点激动,早早地准备,把被子拿出来晒晒,还买了2台新式风扇。说是楼上两个小房间没有空调有点闷热。过了夏休,我问他儿子孙子来过了?嗯,他说来是来了,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当天就回去了。他好像有点失落,老人大概都是这样。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他儿子孙子的照片,脸上又出现了难得的笑容。他说每天一早来公司,跳绳不输给年轻人,当年爬富士山,他儿子走不动了,他一个人爬到山顶的。我问是哪年的事,他扳扳手指有近20年了吧。他说下次和孙子一起去爬,小家伙不见得比我利害呢。说这些话时,只见他的双眼充满了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