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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的日本人
日期: 2013/02/28 11:44

经济观察报 树里/文 行至奈良,被寺院门前的梅花鹿索要食物、纠缠不休,才惊觉原来它们是这次日本之行中,对我最不客气的一伙。

毫无疑问,日本是一个非常好的旅行目的地。它的美随处可见。即便这个季节并没有樱花与梅花盛开,街边还有艳丽茶花来中和景色的素雅。这里是相当安静的,如果不是在商业区,那么唯一的吵闹,恐怕只来自于隐匿于枝叶之中的乌鸦。

他们对游客非常友好。这种友好,基于社会的基本准则,甚至更甚。以至于初到日本,被日本人的友好深深打动,受宠若惊。特别是服务业。飞机上,日籍空 乘半跪着为你端茶送水;到银行换钱,服务员深鞠90度躬询问你的需求;在化妆品专柜,美容顾问将纸巾细心地叠成花朵形状再递给你擦拭;无论是便利店、拉面 馆、寿司店,或者是仅能容纳四五位客人的居酒屋,推开店门,都有笑容迎接你的到来。

去往神户的有马温泉,这是日本关西最古老的温泉,可以追溯到公元8世纪。那日下雪,青灰色的天空笼罩下,山上的景色异常迷人。温泉旅馆驱车来火车站 接,司机下来为我们撑伞,另一位服务生帮忙放置行李。到达旅馆门口,已有几位服务生在门口久候,他们在寒风中身着单薄的制服,面带笑容,保持90度的鞠 躬,然后小跑过来,及时接过我们换下的鞋子。

他们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温情服务带来的这份惬意并不会持续很久。果不其然,当我们进入房间,换上浴衣以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 奶过来送茶水。她身着非常考究的和服,头发也是精心地梳妆过,轻叩几下门,悄声走到门口,便跪下行礼。那是日本最传统最考究的行礼方式,以正坐的姿势上身 弯下,两手放在榻榻米上,前额垂下,托盘中的茶壶与茶杯,不近不远地放在她的手旁。

我目瞪口呆地见她完成了这一整套动作,而平生从未被比自己年长的人叩拜过,于是慌乱之中也赶忙跪坐下来向她还礼。老奶奶依旧从容,保持着笑容,但我 嗅得一丝尴尬的气息。后来,与我同行的日本友人解释,这与中国人崇尚的“尊老”文化不太相符,既然我是客人,那么我的光顾就是他们最高的荣耀,从而应该安 心享受他们无微不至的服务,不管服务人员的年岁多大,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发生的一切反倒让人束手束脚了起来。客气与周到让我变得异常紧张。在餐厅吃饭不能剩饭,否则大厨会不停地道歉,因此即使吃不下也只好硬塞;逛手工品 店,不买点什么,店长会追出来鞠躬致歉,请求原谅他们的商品不够精美;商场的试衣间,服务员会一脸真诚地对你说,“您试衣辛苦了”,并将我踢掉的鞋子摆 好,害得我羞愧不已。

客气,是他们的一种文化。相比于亚洲的其他国家,日本人更加看重他人的存在。在汉语中,“我”就是“我”,而现代日语中,却有“私、俺、僕、わし” 等等不同场合中使用简简单单的一个“我”,更别提庞杂的敬语体系。我不知道他们面对这些繁文缛节会否觉得累赘,每日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地服侍客人会否憋到 内伤,但几日下来,作为一个客人,面对这些客气,我确实是有些累了。

不过,我对于日本的人情显然了解的并不够深。在著作《菊与刀》中,鲁思·本妮迪克特曾剖析了日本人对于“恩”的态度,他们不喜欢随便受恩而背上人情债,哪怕只是很小的恩情,因此诚惶诚恐。尽管这本书出版于60多年前,现今日本社会的现实仍能使书中的观点得到印证。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发生在京都的地铁上。我见到一位老人身着和服木屐,行动颇为不便,于是很自然地起身为她让座。老人家虽欠身坐下,却面露愧色。当时我还不解其意,待到将要下车时,她递给我一盒点心,低头轻语,“我年纪大,吃不了甜,这个送给你,请收下。”

“她觉得亏欠了你人情,哪怕仅仅是一个座位,都会用一盒昂贵的点心来偿还。”在日本旅居多年的友人对我说。就正如《菊与刀》中所说,“情义最难接受,一个人必须报答情义,就像必须报答义务一样。”哪怕这“情义”在我们看来,仅仅是最不经意的露水,转瞬就会被遗忘。

这种道德准则使得他们的生活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记得电影《艺伎回忆录》中,小百合与恩客行房之前,都要互相跪地行礼。他们断不肯伤害他人的颜面, 更不会逾矩。你很难从语言上了解他们真正的想法在哪里。日语发音简单,语法却非常复杂,而他们讲话通常是含含糊糊,喜欢用双重否定这种委婉的表达方式,除 非是极端的厌恶,要不然一般他们都表现出“还可以”的态度。“哪怕是夫妻之间,他们也很少向对方表露真实的情感,他们相敬如宾,却并不交心。”在日本名古 屋修读社会学的王昊凡对我说,他5岁随父母来日本定居,在日生活已有20多年,却依旧时而对日本深邃的人情观念感到不解,“情侣之间不会在公众场合牵手, 婚后男女是分床睡觉的,因为双方有不同的睡眠习惯,为了尊重对方的习惯所以分床而睡。”

他们有明显的公私界限。在电车上,要做私事是非常违反礼仪的。如果有人在电车上喧哗,或者饮食,日本人不会去直接干涉,而是留下半个车厢的空间,让 这个冒失鬼自己琢磨去。他们实在是擅长使用“耻辱教育法”,给别人添麻烦是最要不得、最该鄙视的品质。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我们在旅途中迷路,友人却只愿对 着手机GPS较劲,却说什么不肯开口向人问路。他们的性格太压抑。做事以不打扰他人为目的,对别人造成麻烦时,即使不是自己的错,也会先说“对不起”—— “su mi ma sen”成为我这旅途中听到最多的四字用语。

我很好奇,这种奇特的民族性格来源于何处?或许他们天生便是内敛与周到的综合体,凡事追求做到极致。超市中贩售的是精确到0.01克的天秤、电子定 时器和温度计,天气预报精准到每个小时的气温雨雪变化,最夸张的是在东京某个车站的指示牌,写着“洗手间右转35公尺(图示为‘+35公尺’)”,成千上 万的车站指示牌,他们居然都逐一测量过。这是否又太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做寿司,日本人有所谓的“本手返五手”,或者“本手返三手”,指的是将寿司一次捏成型共需几个动作,动作的多或少都会影响口感;再比如,开公交车的 司机,会在每个站点自言自语,“左右边确认完毕,现在发动汽车,前方右转请小心,有颠簸请注意,马上靠站请先不要起身,谢谢您的乘坐。”我测算过,他在每 个站点不停地重复这些,时间甚至都刚刚好,不差分秒。

他们的生活中有太多的规则。因为严谨,他们只需跟随这些规则;因为不得不严谨,他们同样承受很大压力。

这个国家太内向,沟通方式也太暧昧,它整体看起来是淡淡的,平静如水,亦如他们的物价,30年没有过涨幅,却让人深深地怀疑被强行收敛的情绪会否如 火山般喷发出来。我不禁想起在上班高峰期间的东京地铁,很拥挤,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那么多人,在沉默地、有秩序地、用力地挤在车厢之中,那情景,甚至 是有些恐怖的。

老家在日本名古屋,在北京生活了6年的日本学者八百谷晃义跟我说,他不想回到那个沉闷的家了,因为让人感到毫无希望。“我们面对压力,无从发泄,文 化环境要求人们忍耐,要求人们做出精神百倍的样子,要求我们保持彬彬有礼。”这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也觉得,做到这样,确实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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