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袁成庆的老伴在临终前立了份遗嘱,把家中财产的归属问题交待了一番。她要求袁成庆将现有住房及剩下的存款,全部归到儿子袁同的名下,将他的工资卡也交由儿子保管,家里以后的生活起居,则由儿子一家全权负责。袁成庆至今也想不明白,老伴为什么一直对他缺乏信任,连遗嘱里都彰显出对他的不满,好象他曾有过让人怀疑的前科似的。事实上,老伴生病住院的两年里,他每天都在病榻前尽心尽力地服侍,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不过,处于尊重死者的考虑,加上从未怀疑过遗嘱所具备的法律效应,袁成庆在老伴死后便严格遵照遗嘱上的要求——当然,也是在儿子和儿媳不断的催促下—— 将房子和手里的存款相继过户到了儿子的名下,并且将自己的工资卡也交到了儿子手中。
五年前的袁成庆尚未退休,月工资可以拿到一千七八百元。加上他的职业是司机,除了工资以外,每个月还有至少七八百元的出车补贴,所以,他的工资卡放在儿子手里,那上面的钱他基本没有动过。但去年年初,老袁正式退休后,由于没有了出车补贴,所以他要求儿子把工资卡还给自己。没想到儿子和儿媳竟然没有答应,只是同意每月从中拿出七百元给他做生活费。还说,这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以防他被坏人骗了。老袁心里明白,他们所说的坏人,指的是自己所找的对象陈翠芳。
陈翠芳和他是去年经人介绍认识的。其实,老伴死后半个月,便有人给他做媒了。当然,他当即一口回绝了,因为于情于理都不妥。直到去年退休后,他由于倍感寂寞和孤独,便不顾儿子的极力反对,同意和别人介绍的陈翠芳见了面。陈翠芳今年五十五岁,由于保养有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她四十岁时就离了婚,由于当时小孩判给了前夫,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由于陈翠芳年轻漂亮,加上退休工资还不到老袁的一半,所以老袁的儿子袁同断言陈翠芳是看上了父亲的钱,要为余生找个买单的人。但令袁同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这个在自己眼中一直懦弱且毫无主见的人,不知道被陈翠芳给灌了什么迷药,这次竟然表现出了莫大的决心,大有不拿回折子绝不罢休之势,这让袁同两口子气愤不已。老袁每次打电话来索要存折,袁同只有一个说辞:“让我保管存折是妈妈遗嘱里交代的,我不能违反,否则对不起她。”但最近一次,袁同这样说完后,不料父亲在电话里吼道:“扯淡!你妈妈遗嘱里要你杀人,你是不是也要去杀啊?”然后就气咻咻地挂断了电话。
老袁没能要回存折,心里觉得很对不住陈翠芳。算一算,她搬来和自己住都快一年了,自己对她的依恋之情,也在逐日增长。在老袁眼里,陈翠芳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心地善良,性格温顺,说话细声细气的,全然不像老伴那样对自己非吼即嚷。老袁也曾怀疑这幸福的可靠性,便试探著问她:“你的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我这个丑男人?”陈翠芳说:“我不看重外表,我听别人说过你的事,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样的回答,让老袁心悦诚服。老袁越是心悦诚服,就越是觉得对不起陈翠芳,总想著替她置办两身新衣裳或买对金耳环,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考虑著,老袁决定和儿子好好谈一谈,希望对方能够理解自己。但在公园里谈了一个下午,老袁不但没有说动袁同,反倒被儿子指责为自己这是喜新厌旧、不尊重死者的表现。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父子之间几乎没有了联系。
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陈翠芳的身体突然走起了下坡路。天天咳嗽,尤其是晚上到早晨这段时间,频率极快,几乎每半小时一次。看到吃什么药都不见效,老袁就建议她去医院打针,陈翠芳边咳嗽边摇头:“不能去,现在去医院看病,不花个一两千是绝对不行的。”老袁说:“一两千就一两千,到底是人要紧还是钱要紧?这钱我来出。”最后一句话刚出口,豪气冲天的老袁却立即神情紧张起来:他手里哪里有闲钱?这回又该如何向儿子开口呢?陈翠芳看出了老袁的心思,可能也是由于病痛折磨的缘故,她一反常态地生起气来:“你除了嘴巴说说,还能做什么?”说完就捂著脸哭了。看到陈翠芳的反应,老袁一下子也不知所措。他一直以为陈翠芳没有怨气,是个丝毫不爱财的女人,她跟自己过完全是因为感情,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把她想象得太完美了。有了这样的心思,尽管陈翠芳一如既往,但老袁心里却多多少少对她有了一些猜测和怀疑。不久,陈翠芬在北京工作的儿子有了孩子,让她这个当奶奶的过去帮忙照看,这才让老袁忽然觉得,自己离开陈翠芳已经根本无法适应了。
陈翠芳虽然说过两年就回来,但绝望的老袁在她走后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喝醉酒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袁同花一千多元给老爸找了个保姆,并在他的要求下把存折还了回来。这天,小保姆推著三轮车带老袁外出散步,路过湖边时,精神有些恍惚的老袁从怀里掏出存折,然后手一扬,那本红色的存折就像只风筝一般,晃晃悠悠地在风中飞远了…… (韩伟)
王霞著载于《芙蓉》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