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本)天涯草
8月15日,命运之日。对于我们这些战后出生,兼有中日两国血统的特殊群体来说,“八一五”不仅是命运之日,而且是“命孕之日”。如果没有“八一五”的历史转折,恐怕自己无缘来到这个世界。
在天之灵,保儿平安
“命孕之日”自然想起母亲。
据说,人死之前心中若有放不下的事就会死不瞑目。而死不瞑目的人其灵魂将执著地徘徊在人世间。我们从佛教、道教以及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都可以找到类似说法的踪迹。母亲死的时候,我3岁。听父亲说,她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担心自己死后父亲一个男人承担不起养育我的重荷。她带著无限的遗恨无可奈何地撒手人寰。所以我猜想母亲是死不瞑目的,其未了的尘缘很可能化作守护灵常年徘徊在我的身边。
记得1975年的夏天,我去渖阳医大看望住院的岳母。中午一个人到医大对过的一家小饭店吃饭。其间因座位问题与一个体魄健壮的男子发生口角,没几句话的工夫他就气势汹汹地要对我大打出手。我这个人一生没与人动过手,当时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对面站起一人,一个箭步跳到那人面前,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想欺负人吗?那人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下子镇住了,使我避免了一场灾祸。乍一看,这件事很偶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自古有之。可我想说的是:类似这种紧急关头意外得救的事件,我一生中经历过三次。不由得使我下意识地联想到会不会是母亲的在天之灵暗中保护我呢?我曾说过,迄今为止我未曾皈依任何宗教,但却不否认世界上可能有异常现象的存在。
父尽母责,坚守承诺
为了却母亲临终前的心事,父亲做了庄严的承诺:无论如何一定要亲手把儿子抚养成人。从母亲之死到父亲之死的25年间,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我抚养成人。父亲当年由老家河南闯关东,是个既无文化又无技术、靠流血流汗为生的苦力。母亲死后,父亲既要照顾幼子,又要打工糊口,那种滋味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最初将我寄托在邻居家,半年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安定的工作,经商量取得厂长同意,我随父亲搬进了工厂的独身宿舍。这一住就是十几年。由于没有自己单独的生存空间,其中的酸甜苦辣不待多言。记得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时,有人趁我不注意在我的菜里加了很多辣椒,我吃后脸都肿了,那一次父亲真的发火了,与那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觉得自己比同龄的孩子早懂事。自打上学后,学习上没让父亲操过心,期末考试总是名列前茅。老师和周围人的夸奖是对父亲的最大宽慰。父亲一个大字不识,却年年被评为劳模,是公认的老实人。他五短身材,终生剃著光头。衣著风尘仆仆、说话粗声大气。外观上他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庶民,但在我的心中,他是最成功的父亲。1975年的夏天,父亲突发脑溢血,在医院里我看著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那时我才真正体验到什么叫父子相依,什么叫肝肠寸断。
骨埋他乡,魂归故土
落叶归根是人生的理想归宿。父亲死后,我把他的骨灰送往河南老家安葬。遗憾的是,母亲25岁死于中国,不仅有生之年未能落叶归根,就是死后也将遗骨埋在了异国他乡。文化大革命中埋葬母亲的坟场在没有通知坟主的情况下被犁为平地,变成了果园。1983年我第一次来日本之前,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当年管理坟场的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按我所持的坟照推测了母亲墓地的位置,我就在那里捧了一些土,带到了母亲的故乡。虽然她的肉体永远埋在了异国,但其灵魂却历尽沧桑终于回到了故乡。
写到这里,我的思绪从久远的回忆和无边的遐思幻想中苏醒过来,再次发问: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存在吗?对于这个人类古往今来探求不止的老问题,我的答案只能是“不知道”。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连被尊为“至圣先师”的孔老夫子都难以回答的问题自然超出了我等凡夫俗子的智力范围。但从愿望上讲,我还是希望人死后有灵魂存在。那样的话我们还可以与已故的亲人再次见面,岂不乐哉。
那场生灵涂炭、惨绝人寰的战争已经过去了64个年头,而我们这些直接或间接的受害者经历了苦难的人生,如今已步入风烛残年。蓦然想起陶渊明的旷世之作《归去来辞》,“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往事不堪回首,更觉来日无多。穷达荣辱不重要,我行我素求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