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向东

    1920年一个雨雾弥漫的黄昏，日新堂少奶奶姜振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久病的丈夫牟金告别了人世。而这一年，她才只有27岁。日新堂少爷楼堂屋的大门，面对满世界虚无飘渺的雨雾敞开了。姜振帼的丫环翠翠从里面疯癫癫地奔出来，踩着雨水，奔跑在牟氏庄园内，去通报几个老爷。牟氏庄园院内套院，廊外有廊。与日新堂遥相呼应的，还分别有月新堂、东来福和西来福。由于牟家祖训规定只能由长子长孙继承家主地位，住在其它庄园的几个叔叔其实巴不得侄子牟金早点死掉。尤其是住在月新堂的二爷牟宗升，窥视家主地位已经好久了。当翠翠前来告诉他牟少爷去世的消息时，他高兴得甚至在仆人面前有些失态。他要是成了牟家掌门人，不但家产会大幅增加，就连自己暗自垂涎已久的美人少奶奶，恐怕也会对自己投怀送抱。这样一想，他更是难以掩饰脸上的喜色。
    姜振帼虽然一直在哭泣，但却没有耽误心里想事。她一直在提醒自己：挺住呀，以后谁都靠不上了，只有靠你少奶奶自己了。她安排下人将灵堂刚布置好，几个叔叔也先后到了。二爷牟宗升一到场，就先发制人地指责少奶奶让人打开穿堂门是犯了祖上的规矩，并扬言牟金已死，而牟金刚满7岁的儿子难以担当牟家的掌门人，以后牟家的事务都由自己说了算。少奶奶知道今日一旦让步，以后自己孤儿寡母就永远再无出头之日。她和二爷针锋相对、据理力争，在另外几个老爷的劝说下，二爷终于让了步。他说：“今日先安排下葬的事，谁做掌门人，日后开会再定。”
    初战告败的二爷牟宗升回到自己的庄园后，气得寝食不宁。他叫来自己的大管家，让他安排下人在一个雨夜里偷偷把自家和少奶奶家相邻土地的界石挪动了两尺。他并不是贪图多出来的几亩土地，而是想试探试探这个新寡女人会有什么反应，同时也是给她一些威慑。安葬的事一结束，少奶奶就拿出一个持家好手的利索和干练，将大管家、账房先生、马夫、老妈子、伙夫等一干下人安排得滴水不漏，让日新堂像过去少爷在世时一样运转了起来。她亲自提上礼物和日新堂新酿的米酒，前去给东来福的四爷牟宗昊请安。因为她知道在几个在世的老爷中，性格耿直的四爷是唯一能和二爷抗衡的人。少奶奶珍贵的礼物果然让四爷喜出望外，他明确表态说：“ 长子长孙继位是祖上的规矩。你儿子小，你可以垂帘听政嘛！再怎么也不能轮到他老二呀。”不久，二爷偷挪界石的事被日新堂的管家发现了，他没有声张，而是私下向少奶奶做了汇报。姜振帼问：“ 你能确定吗？”管家说：“ 咱们谷子种的是粘谷，地瓜是特意选出来的红瓤瓜，跟他们种的普通种子不一样。我翻看了二爷家的种子，确确实实他们是把界石挪过了二尺有余。”少奶奶听罢此言，嘴角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她吩咐老管家不要声张，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到时候她会自有主张。
    牟家的家族会如期召开了。往年只有已婚的各家爷儿们才能参加，今天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日新堂的少奶奶姜振帼。大家经过商议，决定用私下投票的方式选出新的牟家掌门人。本来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二爷牟宗升万万没有料到，投票的结果竟然又是少奶奶胜了自己一筹。牟宗升冷笑两声说：“你们都喜欢让一个寡妇来当家，那就让她当好了。今后我们月新堂的事情，由我自己来处理。”姜振帼早就料到了二爷这一手，她不慌不忙地对另外几位老爷说：“看来咱们家族要散伙了，谁有能耐谁就折腾吧，各人自扫门前雪了。”另外几个人深知，如果牟家真的倒了架子，结果只会是一损俱损。众人都对二爷说：“你要是坏了祖上的规矩，也就别怪我们以后不认你了。”二爷本来只是赌气，只好顺坡下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姜振帼为了给他些颜色，当众说出了挪界石的事。牟宗升矢口否认，少奶奶说出了种子的区别，并许诺说：“ 现在我也不和你争，等到七月割谷子的时候，自然就有了结果。那时如果是我诬陷了二叔，任凭处罚。但若果有其事，我也不敢说对二叔惩罚什么，只求二叔把属于日新堂的地还回来就行了。”她的大义之举，让牟家别的几位老爷都心悦诚服。
几天后，牟宗升在百般无奈中只好选择了一个下策。他亲自跑到日新堂，告诉少奶奶姜振帼说，他已经把地界的事搞清楚了：原来是自己的管家私下做了手脚，挪动了界石。他为了惩罚这个奴才，已经彻底把他赶出牟家去了。少奶奶知道这是二爷编造的谎言，但她却没有说破。她知道如果撕破了脸皮，他也许就会狗急跳墙，那样对谁都不好了。少奶奶姜振帼心里明白，正是二爷做下的这件蠢事，已经让她在家族中赢得了意想不到的威望……（东宇）

载于《时代文学》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