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退休,什么时候归隐”。当这个问题始终放在荣智健面前时,他应当不是眷恋这个位置,而是搁置不下一个跨国财团的兴衰与一位华人企业家的挫败伤感。那标志性的满头白发,透视出了近半个世纪的商海浮影,荣与辱,即在转瞬之间。
因投资外汇衍生产品而卷入百亿巨亏事件的中信泰富公司,继早先被香港证监会调查后,2009年4月3日再度接受香港警方调查。
■ 本报综合报道
中信泰富3月25日公布2008年年度业绩报告,净利润为亏损126.62亿港元。外汇巨亏146.32亿港元,是去年业绩黯淡的罪魁祸首。2007年,该公司的净利润为108.43亿港元。
取祸之道
“事实证明,那些买了雷曼迷你债的老太太并不是惟一被结构性金融工具拖下水的。”在中信泰富丑闻曝光之前,这种被称为Accumulator(累计期权)的衍生工具,已经让市场人士谈虎色变。
中信泰富2008年10月20日发表的公告中称,为对冲澳元升值风险,锁定公司在澳洲铁矿项目的开支成本,中信泰富与香港的银行签订了四份杠杆式外汇买卖合约,其中三份涉及澳元,最大交易金额为94.4亿澳元。令中信泰富损失最为惨重的,是其中一份澳元外汇合约。
按照合约内容,中信泰富须每月以固定价格用美元换澳元,合约2010年10月期满。双方约定的汇率为澳元兑美元1∶0.87。如果澳元汇率上涨,中信泰富即可赚取与市场汇率的差价,但汇率上涨到一定幅度,合约将自动终止,即盈利上限是锁定的;但如果澳元汇率下跌,根据双方约定的计价模型,中信泰富不仅将蒙受约定汇率与市场汇率的差价损失,而且还受合同约束需加倍买入澳元,其损失也将成倍放大。
由于这一产品的高杠杆性,中信泰富按合同的最高交易金额高达94.4亿澳元,而风险没有下限。在极端情况下,比如澳元兑美元汇率跌至1∶0,这94.4亿澳元将全部化为灰烬。相形之下,中信泰富的收益则有明确的上限。尽管公告没有披露终止合约机制的汇率触发点,但明确表示,通过这一合约中信泰富最多也只能赚取5350万美元。
在中信泰富丑闻曝光之前,这类被统称为Accumulator(累计期权)的衍生工具,已经是让市场人士谈虎色变的一个品种。对于专业的对冲基金或金融投资者而言,在签署这种风险敞口巨大的合约时,都会有相应的对冲安排,以锁定下行风险。
市场分析认为,中信泰富之所以签订这一“止赚不止蚀”的合约,一方面可能因为计价模型过于复杂,操作者不能准确对其风险定价;另一方面,这一合约签署时,澳元当时在稳定的上行通道中,市场汇率应当高于1∶0.87,即中信泰富签订合约之初即可赚钱,且看似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并无下跌之虞。由于今年以来美元式微,市场多认为拥有资源性产品的澳洲的货币将持续走强,因而看好澳元的Accumulator大行其道。但像中信泰富这样的蓝筹公司加注之巨、卷入之深,亦极为罕见。
澳元兑美元的汇价当然不可能跌到0,但中信泰富涉身衍生品交易,显然亦大大低估了外汇衍生品市场的波幅和凶险程度。按照中信泰富日前的公告,截至2008年12月底全年业绩净亏损126.62亿港元,外汇合同所导致的变现及账面税后亏损为146.32亿港元。
这一数字早就被估算出,中信泰富董事总经理范鸿龄去年10月就表示,“虽然公司今年其他业务的盈利好多,但这笔亏损已令今年所赚蚀光。”事实上,中信泰富2007年的盈利为108.43亿港元,净资产规模亦不过646.99亿港元。
红筹股鼻祖
缺乏核心业务,在牛市中手持大量现金的中资海外上市公司,往往难以拒绝资本市场投机的诱惑。
“中信泰富涉足复杂衍生品,虽然有偶然因素,但也有一定的必然性。”一位长期跟踪中信泰富的香港分析员表示,中信泰富因其历史定位、自身特点以及近年来的转型因素,进入风急浪高的金融领域,颇有宿命意味。
中信泰富是一家综合性的实业公司,于香港注册成立。其前身为泰富发展(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泰富发展);1985年成立,后获得上市地位。
1987年荣智健加入中国国际信托(香港)有限公司(下称中信香港),担任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在荣智健的运筹之下,1990年,中信香港收购泰富发展49%的权益并注入若干资产,其中包括港龙航空38.3%的权益及两座工业大厦。泰富发展遂与中信集团结缘,荣智健亦由此成为泰富发展的董事。翌年,泰富发展改名为“中信泰富有限公司”,即中信泰富。
时值香港主权交接前夕,中信香港将中信泰富作为融资的窗口和收购战略性资产的平台;一方面将港澳两地重要的战略性资产注入中信泰富,另一方面通过中信泰富融资为日后的收购业务筹集资金。
1991年,中信香港将国泰航空有限公司(下称国泰)12.5%的权益,以及澳门电讯有限公司20%的权益注入中信泰富。荣氏还利用中信泰富收购大昌贸易行有限公司(下称大昌行)36%的股权,并于次年将大昌行变成全资子公司。
依靠这一模式,中信香港又陆续收购了香港电讯、化学废料处理中心、香港西区隧道有限公司、香港东区海底隧道公路段等公司的权益。与此同时,中信泰富也逐步向内地发展,涉足发电厂、水厂、隧道、公路等基础设施行业。
1996年12月26日,时任中信集团总经理的王军签字同意以25%的折让价,即每股33港元,配售3.3亿股中信泰富股票给以荣智健为首的管理层,其中2.91亿股由荣氏独得,令其持股上升至18%(3.8亿股),成为公司第二大股东。
这一管理层收购曾轰动一时。不过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中信泰富的股价一路下跌,令融资收购的荣智健一度面临资金压力,后由国有当局提供信贷支持才勉力渡过危机。
经过此番股权变动,中信泰富之归属已经大异于其他香港红筹股公司。中信集团持股29%,但仅处于相对控股地位,荣智健为第二大股东,最新持股比例约19%,私人机构及投资者持有馀下的股份。在投资者眼中,中信泰富已经是一家“沾红”的民营公司,不复国企形象。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之后,中信泰富的业务重心日益偏向中国内地。在2006年新一轮业务重组中,中信泰富促成国泰、港龙整合,又在2008年出售了其在中国国际货运股份有限公司的全部权益。
与此同时,中信泰富大举进入特种钢铁行业,并在铁矿、特钢这一产业链上倾注了大量的投入。在收购江阴兴澄钢厂、新冶钢、石家庄钢厂等企业的股权之后,中信泰富于2006年3月购入位处西澳洲潜在的逾60亿吨磁铁矿石开采权,后又收购合共17艘将要建造的船舶。
中信泰富纵横内地、香港资本市场近20年,在钢铁、基础设施、房地产、电信等多个领域几进几出。然而,市场对中信泰富的投资业绩却褒贬不一,香港投资圈对中信泰富甚至有“蓝灯笼”之讥,意谓当中信泰富出手买入之际,即是该类资产/业务周期见顶之时。
“中信泰富是红筹股的鼻祖,在香港信贷市场向来受到优待,又加上拥有大量的基础设施投资,现金流就更是充足。与中信泰富类似的企业还有很多,它们手握重金,追逐投资机会,其结果往往是偏离主营业务,走上高风险的投机之路。”上述人士指出,缺乏核心业务,在牛市中手持大量现金的中资海外上市公司,往往难以拒绝资本市场投机的诱惑。
保值还是投机?
中信泰富的衍生品交易金额远大于其澳元保值的真实需求,因而应视为投机而非套期保值。
中信泰富的官方声明显示,该公司试图将衍生品投资归因为套期保值需求,而其超乎寻常的风险敞口来源于非授权交易。不过,这一解释并未得到市场及专业人士的认同。
表面看来,中信泰富确有澳元需求,也需要对冲澳元升值的风险,但其金额要远小于此次对冲的规模。
2006年春,中信泰富斥资227亿港元收购西澳磁铁矿项目后,于2007年8月将其20%的股权售予中国冶金科工集团(MCC),交易后中信泰富持股量降至80%。根据公司公告,中信泰富铁矿项目截至2010年的资本开支,不过16亿澳元,2010年投产后每年营运开支为10亿澳元,但中信泰富的外汇衍生品合约,最高需要承接的澳元金额高达94亿澳元。
对此,多位业内人士称,中信泰富的衍生品交易金额远大于其澳元真实需求,因而应视为投机而非套期保值。“如果真是套期保值的话,只要买最简单的期货产品就可以了,根本无需签订如此复杂的合约。”
“中信泰富犯了很多中国企业的通病。”一位公司财务专家说,“在外汇、汇率风险管理方面,对冲风险的本意是锁定交易成本,但很多中国公司都会对市场走势有一个判断,并且依此进行单边赌博,把投机叫做对冲,实在是自相矛盾。”
上述专家表示,中信泰富之所以不购买期货,而选择风险奇高、用货币期权合成的所谓Accumulator,只能是“贪心和赌徒心理”使然。
红顶商人可能下台
因投资外汇衍生产品而卷入百亿巨亏事件的中信泰富公司,继早先被香港证监会调查后,2009年4月3日再度接受香港警方调查。
香港警方商业罪案调查科当日前往中信泰富总部调查,并于一小时后运走大批文件。
有消息透露,中信集团很快将调整中信泰富的领导层,现任主席荣智健极有可能会被免职。
即使中信泰富在母公司的支援下渡过衍生品劫难,后续的法律纠纷亦难以一时平复。
有律师分析称,香港证监会对中信泰富的调查可能著眼于两个方面:
首先,中信泰富的信息披露是否虚假或具有误导性。这主要是指,中信泰富称其9月7日已察觉外汇合约带来潜在风险,但在9月9日仍发布了“财务或交易状况概无出现任何重大不利变动”的通函。
其次,证监会将会启动调查内幕交易。产生此怀疑的主要事实依据是,中信泰富的第一和第二大股东在衍生品亏损之前曾较频繁地增持股份,但是在9月初戛然而止。
此外,为公司操作衍生品交易的相关经纪行当然也很早就知悉巨大亏损无可避免,亦不排除有因内幕交易获利者。
根据香港的《证券及期货条例》第291条,相关刑事责任中最严厉的处罚是罚款1000万港元及监禁十年。即使免于刑事诉讼,市场对于管理层的问责亦已提上日程。
据媒体猜测,接替荣智健的热门人选之一是去年协助中信泰富处理外汇合约危机的中信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常振明。
现年67岁的荣智健早已过了中央国企领导人的退休年龄。但鉴于其父、已故中国副主席荣毅仁是中信集团的创始人,荣智健并未按常规年龄退休。在去年10月的炒汇亏损事件爆发后,北京政府要求中信集团“妥善处理”。中信除了采取紧急注资措施外,并没有调整中信泰富领导层。当时,中信泰富只有财务总监周志贤辞职,荣智健的女儿、前财务主管荣明方仅获被降职而不用辞职的处理。
有媒体称,北京方面一直认为荣智健应当对炒汇亏损事件承担责任,并认为目前是调整中信泰富领导层的适当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