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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子:微型小说两篇
日期: 20年03月3期
木子

复眼

中午时分,梁太照旧一个人吃饭。上环石板小巷边的茶餐厅,时光倒流般的模样。黄底的地砖、橙花的墙砖,小小墙砖的接缝间泛着油腻。几百尺的小餐厅内见缝插针地摆放着圆桌、圆凳。墙面上贴着老旧变黄的餐单,餐单上贴着白雪雪,几个月就更新一次的餐价。桌椅还算干净,胖胖的梁太在一个圆圆的四脚铁凳上坐定。她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餐单,想着刚来这区上班时,牛腩面才十八蚊,现在都涨到三十八蚊了。加一碟十二蚊的蔬菜,中午吃餐饭就要五十蚊。一个月一万多的人工,不省点真的不行。



“照旧?”伙计是面熟的,知道每一个熟客的要求。“照旧” “唔饮嘢?”“唔啦,唔该!”明知唔饮又问。加饮品就又要多给十二蚊。梁太心里想着女儿的补习费要交、房租要交、管理费要交,就恨不得连午餐也省下不吃了。一只苍蝇飞来,梁太手当扇子随手甩了几下,汗也跟着流了下来。她低下头在手机上计起账来,补习费二千、房租八千、管理费八百、交通费……自从发生了小叔偷窥女儿洗澡的事情,她就不得不搬出来住了。

“梁太,食乜?”“牛腩面加生菜”胖胖的梁太抬头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也被侍应称为梁太的女子。圆桌对面的女子脸色腊黄,带着耳机,正用手遮着话筒小声地说话:“小孩大了,就立刻和他离婚。”梁太瞄了女人一眼,竖起耳朵,八卦起别人的事情。“早分居了。我没用,一个人养不起小孩,所以拖到现在……”女人显然注意到梁太在听,声音越说越轻。

两碟一模一样的生菜上来了,两位梁太伸出手各自拿了一盘移到自己面前。梁太夹起一片青緑,不知怎么就想起刚从深圳嫁来香港时,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吃这种只在水里煮一下毫无味道的菜。那时候是几岁?多年轻,身材也好,哪有现在这么胖。那个时候,她和阿黄几乎每天吵架,吵甚么呢?无非是说他头发太长不剪、毛巾湿答答乱放、不换鞋子走进房间……至于阿黄穷,阿黄骗了她,她反而不提,她是那种嫁鸡随鸡的女人。她认命。可是现在呢?梁太想了想,当初同村的小姐妹哪个不羡慕她嫁到香港,可是直到她住进三百多呎的公屋,和奶奶、小叔一起住在用布帘隔开的新房时,才醒觉香港也有穷人。“恶心!”对面的女人突然放大声音。”“恶心”太对了,梁太心里想着,就是这个词。闻到他的味道、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东西都觉得恶心。“现在,别说吵架,我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女人飞快地说着,又飞快地看了梁太一眼。

“睇住热啊!”两碗一模一样的牛腩面上来了,面冒着热气,隔开了对坐的两个女人。苍蝇飞来飞去,汗如雨。胖人多汗,以前笑肥仔的话,现在应验在自己身上了。如果当初不是嫌肥仔穷,也不会跟了阿黄。当初跟阿黄,就是觉得他人老实,连手也不拖她一下,一副正正经经,本份人的模样。工作又稳定,谁知道他骗她,他不但穷,还有那个癖好。唉……

不知怎的,碗里的牛肉变成了一个裸体的女人。梁太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裸体的女人又变成了自己。“恶心,为了活着而和厌恶的人住在一起,我连自己也讨厌自己。”女人的声音隔着热气又传了过来:“香港的房子那么贵,我的人工怎能保证小孩的生活?”碗里的女人随着筷子蠕动起来。“我只能等,等小孩长大的那一天。”梁太继续搅动着筷子,看着碗里的女人分化为肉丝,被一条条面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没有理由再继续演戏了。”梁太一下一下地将面卷在筷子上,碗里的梁太被牢牢地绑在筷子上,碗里的梁太被绑在婚床上,摇晃的布帘前,是阿黄咧开的大嘴。摇晃的布帘后,露出小叔的眼睛。“他喜欢男人。”小叔说。“他喜欢男人。”对面的女人说。梁太猛一惊,被人说中了心事似地看了对面一眼。女人恶狠狠地盯着梁太,突然甚么也不说地拿起筷子吃起面来。梁太心一虚,眼睛一垂,只见对坐女人的耳机线像两根面条一般挂在耳朵上,垂在胸口,那一头却孤魂野鬼般晃荡在桌子下面。梁太的心抽紧地跳了起来,她一直在自说自话。可怜的女人,和我一样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苍蝇在两位梁太的头顶上飞来飞去,“嗡嗡、嗡嗡……”拍着翅膀。苍蝇的复眼中两位梁太重迭又变成无数个梁太、无数个梁太右手拿着筷子、无数个梁太左手赶着苍蝇、无数个梁太一个人吃面、无数个梁太自言自语……

时间久了,连苍蝇也看烦了。有人进来,门一开,苍蝇向着阳光飞了出去。


蕙质兰心

夏蕙兰的生活是让人羡慕的。一个爱自己的老公,衣食无忧。每次聚会,她总是在她的朋友面前这样炫耀:「他哦,每个月都给我买礼物。他哦,每次公干都带东西给我。他哦,都不用我说,就会为我买衣服、买鞋子、买首饰、还买内衣,弄得我都没有机会购物。嘻嘻嘻……」这样的夏蕙兰,自然是自己嘴里的幸福女子。

这样的日子,夏蕙兰乐在其中地过了很多年。如果没有那个下午,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那日微雨,夏蕙兰在香港大学做完采访后,沿着山路一路往下走。老街安静,老牌书院的红色砖墙上山花烂漫,嘻笑声从墙内跑了出来。多么年轻的声音,我也曾经拥有,那时候的花也是这样的红。夏蕙兰的眼前是石板的山路上,年轻时长长黑发的自己和拖着自己的他。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夏蕙兰的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不对在哪里呢?这样的时候,这样的雨,淋一下,吸一口,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好的,我不能杞人忧天,我应该快乐。第三街、第二街、第一街,一路春雨纷飞,雨大了起来。



转个弯,夏蕙兰看到街角处有一栋老式唐楼,一家咖啡店的招牌挂在雨中。进去,店堂很小。小小酒吧的墙上,挂着一块大大的黑板,黑板上一连串的白字,白字前堆着一排马克杯,杯子的旁边一盆由白转红的紫阳花开的正艳。小小酒吧的旁边,有一条狭窄的楼梯通向二楼。夏蕙兰走了上去,找了个窗边位坐下。窗的对面是西营盘老旧的唐楼。一排斑驳灰白的墙面直挺挺地挡在眼前,一枝枝晾衣架从黑洞洞的窗口伸了出来。雨越下越大,夏蕙兰无聊地拿起相机对着街景拍了起来。

夏蕙兰是在翻看照片时才看到她老公的。照片里的他正踩着水洼,跑进对面那幢破破旧旧的唐楼内。她自然是不相信的拉近、放大地看了好几次。采访用的相机拉近、放大后连溅起的水花也拍得清清楚楚。

没错,是他。

雨水在玻璃上自由变化着,透过模糊的玻璃,夏蕙兰眯着眼睛向对面望去:二楼拉着黄色的窗帘,密密实实;三楼窗边挂着几只塑料袋;四楼晾着地拖,雨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地拖滴在三楼的塑料袋上又滴滴答答往下滴。夏蕙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移动着。五楼。

五楼的晾衣架上有一排衣服。黑色的蕾丝胸罩、黄色的裙子、粉红色的丝袜、白色的连衣裙。夏蕙兰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黑色的蕾丝胸罩是夏蕙兰情人节的礼物;黄色的裙子是结婚纪念日;粉红色的丝袜,她不喜欢可他偏说好看;白色的连衣裙她今天穿在身上。雨越下越大,黑色的蕾丝胸罩、黄色的裙子、粉红色的丝袜、白色的连衣裙在雨中哭泣,滴滴答答的泪水顺着黑色的蕾丝胸罩、黄色的裙子、粉红色的丝袜、白色的连衣裙滴到四楼的地拖上,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地拖滴在三楼的塑料袋上又滴滴答答的往下滴。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划破天际的急刹车和刺耳的喇叭声响起的时候,五楼的窗子打开了。长长的黑发在窗边泻了下来,看着楼下红色血迹中的白色连衣裙,开得正艳的紫阳花由白转红。连忙关上窗。过了一会,五楼的窗户又开了,男人的手伸了出来。黄色的裙子、粉红色的丝袜、白色的连衣裙和黑色的蕾丝胸罩,一件一件消失在窗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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