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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萱:死在最爱之人的怀里
日期: 18年07月4期


斯蒂奇妈妈是一个神秘的女人,以下两点就足以说明。
第一,永远只能在晚上零点之后遛狗的时候看见她在夜幕里拖着车子遛斯蒂奇。
第二,她帮我看管查尔斯时,只许我送到门外,而从未邀请过我进门,哪怕只是假装客气一下下都不曾有过。
我也识趣地只是把查尔斯交给她便离开,不去多看一眼她门里身后的任何景物。
而即便我不去看她的家里,只要看到查尔斯对她的热情程度和摇尾巴的频度,就知道查尔斯在她那里获得的宠爱是无法言喻的。
所以她的神秘感,我也并不去放在心上。
出差回来的第一个周末,我终于得空和斯蒂奇的妈妈相约一起吃午饭。
这是斯蒂奇去世后,两位狗妈妈(其实是人)第一次见面,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两只狗变为一只。
我家公寓里住的爱狗人士非常多,因此楼下的这家意大利餐厅也理所当然地成为狗狗和主人们一同用餐的最佳休闲场所。
我牵着查尔斯先到了一会儿,“母子俩”一起坐在餐厅外面的庭院里的两个藤椅上乘凉。
帅气十足的意式服务生小哥热情地迎上前来,动作敏捷地给我和查尔斯各接了一杯水,随后蹲下身子夸赞了一会儿忽闪着水汪汪大眼的查尔斯,捋捋他的脑门儿上的毛使得他乖乖地靠在椅背上之后,便去忙着应对店里的客人。
不一会儿,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朴素的女人——斯蒂奇妈妈从阳光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查尔斯一见到她便兴奋地摇着尾巴使劲地撒娇卖萌。
看到卧在藤椅上冲着自己咧嘴笑的查尔斯,奈津子小姐也立即用溢满着爱意的眼神回应查查,瞬间她整个人仿佛都变得像阳光一样明媚起来。
从这天起,我们俩狗妈妈见面的地点,终于从以往散步的草坪上一跃变为公寓一楼的意大利餐厅,我们的关系也从此从两个狗妈妈的交流而一跃变为两个女子的友情。️
回顾我们相识的一年间,除了低头看着彼此手里牵着的狗狗交谈之外,这还是头一次坐下来好好看看彼此,慢慢交谈自己的人生。
坐下来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奈津子小姐一面伸手疼爱地轻揉着胖乎乎查尔斯后背上的肉肉,在他身上感受着斯蒂奇的影子,一面追忆起斯蒂奇走时的场景。
奈津子小姐说道,和斯蒂奇的最后那些日子,最怕的就是会错过斯蒂奇离开自己的那个瞬间。
她无法想象万一不慎错过了那个瞬间,而让他孤独地离开狗世,那么自己将会多么的后悔,一定会遗憾终生。
因此在斯蒂奇走之前的三个月,奈津子小姐最大限度地控制住自己出门的时间和次数,几乎做到了三个月如一日般的足不出户。
最后那天,清晨醒来,奈津子小姐睁开眼,习惯性地伸手触摸斯蒂奇的身体,试探他的呼吸,以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斯蒂奇也像往常一样,动了动热乎乎的身子,睁开眼向她摇摇尾巴,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奈津子小姐便放心地起身去厨房给他接水喝。奇怪的是,早已数月走不动路的斯蒂奇突然站起身,奇迹般地用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朝着奈津子小姐默默地走过来,一直走到她脚下站住,抬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奈津子小姐看。
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看着她,像石像一般。
奈津子小姐看着远方回忆说,那个瞬间,顿时感到斯蒂奇的眼神里传达出无穷无尽的含义。
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水杯,抱起斯蒂奇,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抚摸着他。
果然,在妈妈的怀里依靠了两三分钟后,斯蒂奇开始呼哧呼哧地用力喘起粗气,渐渐地,喘气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艰难,越来越慢,直到用尽力气后抽搐了一下,才安心地长叹一口气,停止了呼吸。
也许对她来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实际上斯蒂奇的离世过程真的只有短暂几分钟。幸运的是,这个过程全部都是在奈津子小姐的怀抱中完成,也就是说斯蒂奇是死在最爱的人的怀里。
我想,单凭这点,斯蒂奇就已经是一个非常幸运的狗狗了。毕竟世上有大部分人或狗都未能在离世前见到最爱的人吧!
幸运的奈津子小姐也得以实践诺言,毫无缝隙地陪伴最爱的狗到了他狗生最后一秒。
从那天开始连着一周,奈津子小姐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像得了眼病一般,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溢出滚烫的眼泪。
说到这里,奈津子小姐眼睛湿了……平静了一会儿接着说,斯蒂奇已经是她养的第六只狗,有的埋在庭院有的供养在寺院。
而只有斯蒂奇的骨灰盒,她打算一直放在身边,直到自己死后跟自己的骨灰混在一起,共同去往另一个世界。(我心里很好奇,这件事情她打算交给谁做?)
这时候才知道,奈津子小姐其实已经五十岁出头了。我大吃一惊,(一点也不恭维地说)从不化妆的她看上去绝对只有四十岁左右。
问她为何能如此永葆青春,奈津子小姐笑着说没有男人的日子当然会年轻长寿。
因为再也不用因为担心被人伤害被人背叛,因为他人的过错而夜不能寐地惩罚自己了。
她还说,只有狗狗才是最让人值得爱的动物。
看上去什么不懂的狗狗,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有狗狗永远不会背叛爱它的人。
和狗狗在一起的时光简直是只有愉快没有担忧,何谈苍老呢……
我竟无言以对。
吃完饭,奈津子小姐竟然主动邀请我和查尔斯一起去她家坐一坐。我莫名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一直以为奈津子小姐的家会像她的外表装扮那样朴素简易。当我轻轻扫了一眼她的客厅,就知道是个富裕的人了。屋里全是价格不菲的私人订制的高级现代家具。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属于低调奢华的现代化风格。
看得出来是一个相当有品位的女人。

原来奈津子小姐曾经在英国留学工作过很多年(这也是她养英国查理王小猎犬的原因),在那里认识了原来的老公。之后他们夫妻一起移居日本买了这套高级公寓,没想到的是,七年以后却发现了丈夫的外遇而断然离婚,曾经完美的婚姻以狗血剧情告终。
所以她坚信,为了男人付出的大把年华和精力是多么的浪费而不值。
毕竟,无论多么优秀的男人也不如她养过的任何一只狗值得信赖,没错,任何一只。
我早就发现奈津子小姐对人非常警惕,对狗却异常的宽容。即使查尔斯伸出舌头舔了她喝过的茶杯口,她也笑着说没关系,比让素不相识的男人不小心触到杯口可要让人开心得多了!
来到她家,当我客气地换上拖鞋准备进入玄关时,查尔斯已经轻车熟路地跃进走廊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一路小跑冲进客厅在赶紧的地毯上愉快地翻滚起来。
突然间,查尔斯一跃而起,东瞅瞅西望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们都明白了,他一定以为斯蒂奇还在家里某处呆着。因为斯蒂奇只走了两周,家里还处处留存着斯蒂奇的气味。查尔斯找到斯蒂奇的饭缸,起劲儿地嗅起来。
我将目光从查尔斯身上移到饭缸的上方,印入眼帘的便是斯蒂奇的祭坛。

斯蒂奇的祭坛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可见他在主人的生命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白色骨灰盒前摆着几张斯蒂奇的照片,周围摆放着白色蜡烛和祭奠用的香。祭坛下方则供着斯蒂奇最爱吃的零食。
查尔斯望了一会儿斯蒂奇的祭坛,终于消停下来,安静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我和奈津子小姐。
奈津子小姐说,感觉到了他眼里的悲伤。
可我还是觉得查尔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和查尔斯离开前,斯蒂奇小姐抱来堆成小山一样多的斯蒂奇生前爱吃的食物,送给查尔斯。
她说怎么看都觉得查尔斯身上有斯蒂奇年轻时候的影子。
她还说,为表达对斯蒂奇的爱,今后不会再养狗。
当她想斯蒂奇时,便会来看望查尔斯。
她还特意教我,一定要让查尔斯一天有一次在家小便的习惯。否则在他老后,行动不便却死活不肯在家里大小便,那将会对狗对主人都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我问她今后没有男人也没有狗,没有了牵挂的日子怎么过。
她说想去世界旅游,把钱花在旅途上。
她要去亲眼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地方。
奈津子小姐憧憬地望着窗外的海说,我也想去中国看看,万里长城,敦煌莫高窟,新疆草原都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
说实在的,我倒是很羡慕奈津子小姐终于在五十岁开始过起无牵无挂,一心一意给自己乱花钱就可以的富足人生。
我心里暗想,她这种完全独立的女性生活方式要是在中国,应该会被大部分过得不如她好的女性歧视或同情吧……比如,没有男人没有孩子的世界怎么算完整?比如,再有钱一个人花也没有意思啊?云云。

可我相信,身为资深英国自然疗法专家的她,在五十岁以后一定会活出比之前更加精彩的人生。

当一个女人无关年龄,无关男人,无关孩子,无关地点,就能获得自己由内而外的幸福,这才是完美女性该拥有的幸福无憾的人生吧!
不过我还是为她祈祷,她一定会遇到比狗狗更加值得信赖的人生伴侣。
有一天也能像斯蒂奇一样,终能在最爱的人的怀里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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