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积水谭 汪先恩
好久不写毛笔字了，这次拿起毛笔，愧疚感又泛上心头，消化道也不适，好像吞了一只活苍蝇，不吐不快，为了忘却，我决定还是把它写出来，那半张大字报的故事。
记不清是1974年还是1975年，上初一还是上初二，只记得那天与胜荣、彭得等几个发小在家门口玩，占新开第三次来找我们，启发我们从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来批判小卖部徐会计，但我们实在不开窍，谈了半天没有结果。
我家离小卖部特别近，约一分钟路程，开垦青草湖而形成的青草湖大队，方圆好几公里，万把人口，商店就只有这个小卖部，小卖部唯一的售货员一直被称为会计。小卖部大约20平米，一个小窗户，一般只能看到窗口视野位置的商品，想买什么主要靠口头交流。我因与徐会计的儿子徐达峰是同学，有幸从房门进过小卖部，目睹其全貌，靠窗是些散装的酒、煤油、酱油，左侧是盐、糖和茶灰（粉末状茶），右面是些肥皂、香烟、文具之类，还有几瓶锈迹斑斑的梨子罐头。白天徐会计去远处的合作社进些货，肩挑手提地运到小卖部，一到傍晚，收工的群众汗气熏天地排在一起，买些盐及茶灰等生活必需品。
当时糖是稀有物资，记得小弟弟出生时，父亲写了一份申请书，让我找大队书记杨碧华批准，到杨伯伯家，他二话没有就签了同意，我拿着纸条飞跑到小卖部，徐会计当场用带秤砣的秤称了一斤糖包成菱角形给我，纸缝边残留了几粒红糖，我把它移到嘴里，发现真甜！幸福感仿佛漫布全身。
占新开又来了，他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回乡青年，听说在校时就是反潮流的风云人物，他在大队墙壁搞了个大批判专栏，也批也颂，很快就闻名全大队。其中有一句 “毛主席呀毛主席，大地作纸，沧海为墨，写不尽您的伟绩丰功！” 让我震撼，让我佩服，竟能想到这样的纸和墨，我料他非等闲之辈。多少年之后才知道，这话是从别处抄来的。占告知揭批徐会计的运动已在全大队展开，这次他问大家，徐会计的儿子有无资产阶级行为。这时，有位伙伴说徐达峰有一回把一分钱当小石子在水面上打水漂，占立即叫好，说“就写这个！”于是他组词并提供纸笔，让我用毛笔誊写了一张大字报，几个人签上名，他就拿走了。我们权当游戏，应付作业，并无多想。
几天后再去小卖部，徐会计脸色灰暗。小卖部隔壁是简易礼堂，不看不知道，一看里面全是白纸黑字歪歪倒倒的大字报，墙上贴满了，室内拉了很多绳子，绳子上也挂满大字报，密密麻麻。有的揭露酒里掺水，有的说油里掺水，有的说缺斤少两，有的说火柴点不着，有的说服务态度不好，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哪一条都与资产阶级挂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写的那张，只有上半部有字，严格的说是半张大字报，显得有点不地道。
一个月后，占新开当上了民办小学老师，小卖部也换了人。原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轰轰烈烈的大批判运动只不过是为了人事移动。
新来的会计个子比较小，很和蔼，但生起气来也狰狞。有一回，我拿一块钱买盐，他找了我4块多钱，我说“算错了，多找了”他顿时满脸通红，当着众多顾客的面，怒吼“没错，不准捣乱！”我只得拿着多找的钱纳闷地走开。后来听说他总多找钱给顾客，使小卖部亏损了不少，于是又被替换了。再后来，我因上学越来越远，小卖部渐渐淡出视线，但愧疚之情却被埋藏心底，时而涌上心头，尤其是拿起毛笔的时候。
大二时的寒假，在青草湖的土路上碰见过徐达峰，他怀里抱着孩子，据说他在高中复读班里把女同学的肚子弄大了，干脆做起了父亲。交谈中我提到当年大字报的事并表示歉意，他如听天书，只好转入其他话题。从此失去联系，再也没有重逢。
达峰在当年未接受我的道歉，也就使我久久不能释怀。人性善恶并存，显善还是显恶，多半取决于大环境，在那个超级火红的年代，我也参演过抑善杨恶的闹剧，写过损人不利己的半张大字报。
2016年3月6日星期日
积水谭 汪先恩
好久不写毛笔字了，这次拿起毛笔，愧疚感又泛上心头，消化道也不适，好像吞了一只活苍蝇，不吐不快，为了忘却，我决定还是把它写出来，那半张大字报的故事。
记不清是1974年还是1975年，上初一还是上初二，只记得那天与胜荣、彭得等几个发小在家门口玩，占新开第三次来找我们，启发我们从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来批判小卖部徐会计，但我们实在不开窍，谈了半天没有结果。
我家离小卖部特别近，约一分钟路程，开垦青草湖而形成的青草湖大队，方圆好几公里，万把人口，商店就只有这个小卖部，小卖部唯一的售货员一直被称为会计。小卖部大约20平米，一个小窗户，一般只能看到窗口视野位置的商品，想买什么主要靠口头交流。我因与徐会计的儿子徐达峰是同学，有幸从房门进过小卖部，目睹其全貌，靠窗是些散装的酒、煤油、酱油，左侧是盐、糖和茶灰（粉末状茶），右面是些肥皂、香烟、文具之类，还有几瓶锈迹斑斑的梨子罐头。白天徐会计去远处的合作社进些货，肩挑手提地运到小卖部，一到傍晚，收工的群众汗气熏天地排在一起，买些盐及茶灰等生活必需品。
当时糖是稀有物资，记得小弟弟出生时，父亲写了一份申请书，让我找大队书记杨碧华批准，到杨伯伯家，他二话没有就签了同意，我拿着纸条飞跑到小卖部，徐会计当场用带秤砣的秤称了一斤糖包成菱角形给我，纸缝边残留了几粒红糖，我把它移到嘴里，发现真甜！幸福感仿佛漫布全身。
占新开又来了，他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回乡青年，听说在校时就是反潮流的风云人物，他在大队墙壁搞了个大批判专栏，也批也颂，很快就闻名全大队。其中有一句 “毛主席呀毛主席，大地作纸，沧海为墨，写不尽您的伟绩丰功！” 让我震撼，让我佩服，竟能想到这样的纸和墨，我料他非等闲之辈。多少年之后才知道，这话是从别处抄来的。占告知揭批徐会计的运动已在全大队展开，这次他问大家，徐会计的儿子有无资产阶级行为。这时，有位伙伴说徐达峰有一回把一分钱当小石子在水面上打水漂，占立即叫好，说“就写这个！”于是他组词并提供纸笔，让我用毛笔誊写了一张大字报，几个人签上名，他就拿走了。我们权当游戏，应付作业，并无多想。
几天后再去小卖部，徐会计脸色灰暗。小卖部隔壁是简易礼堂，不看不知道，一看里面全是白纸黑字歪歪倒倒的大字报，墙上贴满了，室内拉了很多绳子，绳子上也挂满大字报，密密麻麻。有的揭露酒里掺水，有的说油里掺水，有的说缺斤少两，有的说火柴点不着，有的说服务态度不好，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哪一条都与资产阶级挂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写的那张，只有上半部有字，严格的说是半张大字报，显得有点不地道。
一个月后，占新开当上了民办小学老师，小卖部也换了人。原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轰轰烈烈的大批判运动只不过是为了人事移动。
新来的会计个子比较小，很和蔼，但生起气来也狰狞。有一回，我拿一块钱买盐，他找了我4块多钱，我说“算错了，多找了”他顿时满脸通红，当着众多顾客的面，怒吼“没错，不准捣乱！”我只得拿着多找的钱纳闷地走开。后来听说他总多找钱给顾客，使小卖部亏损了不少，于是又被替换了。再后来，我因上学越来越远，小卖部渐渐淡出视线，但愧疚之情却被埋藏心底，时而涌上心头，尤其是拿起毛笔的时候。
大二时的寒假，在青草湖的土路上碰见过徐达峰，他怀里抱着孩子，据说他在高中复读班里把女同学的肚子弄大了，干脆做起了父亲。交谈中我提到当年大字报的事并表示歉意，他如听天书，只好转入其他话题。从此失去联系，再也没有重逢。
达峰在当年未接受我的道歉，也就使我久久不能释怀。人性善恶并存，显善还是显恶，多半取决于大环境，在那个超级火红的年代，我也参演过抑善杨恶的闹剧，写过损人不利己的半张大字报。
2016年3月6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