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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报调查
有关新冠疫苗接种意愿问卷调查 Q1:您的年龄
18-30岁
31-40岁
41-50岁
51-60岁
60岁及以上
Q2:您知道日本通过《修正预防接种法》吗?(可多选)
接种疫苗是日本国民有义务
接种工作由日本各市町村实施
接种疫苗费用全部由政府承担
若接种疫苗出现不良后果,损害赔偿由政府承担
不知道
Q3:针对新冠疫苗,您愿意接种哪里的(可多选)
欧美疫苗
日本疫苗
中国疫苗
其他
Q4:明年春季开始,您愿意在日接种疫苗吗?
愿意
不愿意
观望
不知道
Q5:如果您愿意接种新冠疫苗,原因有哪些?(多选)
1、我觉得公开上市的新冠疫苗基本是安全的
2、我觉得接种疫苗对预防新冠肺炎是有效的
3、我觉得接种疫苗可以保护自己免受感染
4、我觉得接种疫苗可以保护周围的人(家人、朋友、同事)不受感染
5、其他
Q6:如果您暂不愿意接种疫苗,原因有哪些?(多选)
1、生活预防就好,不需要接种疫苗
2、我怀疑新冠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3、我担心接种后会引发不可知的副作用
4、接种疫苗的过程可能不安全或太麻烦
5、其他
旅行 : 黑川温泉:男女混浴到天明
2007/12/17 21:00 (2182 次阅读)



  《一》
  
  嗜酒的人有老婆管着是一种福利。
  
  坐在前往博多的时速275公里的新干线上,我的头里还有一条锯齿线的痛,舌头像新干线车厢门口擦鞋底的棕毯。旁边座位上醉生梦死的柯哥,鼻子里厚重的出气分明是蒸汽机车的火车头,为早已电气化的新干线增添了几缕复古气息。只不过,那醺人的酒气,有古代民歌的风味,让人一目了然这蒸汽机车的燃料不是煤炭,而是酒精。
  
  果然不出所料,这次行程是场登极加冕的恶战。
  
  江湖大佬、柯哥、轿夫、佬爹这4个顶尖酒鬼组团来日本,天高皇帝远地不再受老婆禁酒令约束,那不是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我这干事长事先做了个预算,估计至少有30个日本客户会在这次十字军东征中被撂倒。
  
  行业有行规。中日的古训都有不会喝酒不要从事我们这一行业的说法,创业期的江湖大佬轿夫这辈人血气方刚身经百战,我们创造出的中日酒坛神话那叫做惊天地泣鬼神,如果把各大战役整理成册,肯定比大英百科全书还要厚。
  
  现如今的江湖大佬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数千条人命,要对企业员工及他们的家庭负责,更直接的原因是老婆大人也管得更严了,河东狮吼吼掉了拼命三郎们慷慨激昂的神气。
  
  于是,最近每当酒兴正酣却嘎然而止时,小日本便不断撺掇怂恿组织“梦之队”,来日本痛痛快快地喝几天,盛情难却之下,这次组团应运而生。
  
  心细如发的我在收罗齐数箱烈性白酒的同时,还为拼命三郎们准备了冲绳名产保肝护肝的郁金,可他们根本不屑一用,唯恐胜之不武,颇有虎痴许褚赤膊上阵的豪情万丈。
  
  日本人信奉孙子兵法上“敌人喘息未定,即予以迎头痛击”的战略战术,却不知喘息未定的拼命三郎们如蛟龙过海,都是雄赳赳气昂昂鹰视虎眈的眼神。
  
  我发现,一般人斗酒,嘴跟眼睛不能合作,嘴尽管雄赳赳地喝,眼睛却懦怯不敢平视对手。我们这些人深谙眼神的威慑力,据说假使你的眼光能与狮子或老虎的眼光相接,彼此怒目对视,那野兽会被你催眠了不敢扑你。小日本总被我们三百瓦特的眼光和扬脖喝干的照杯照射得惶恐不安,东道主的心理优势顿失,自以为已经喝惯了的烈性白酒都化成火油,如一缕火线从舌尖伸延到胸膈间。
  
   “斩敌一万,自损八千”,从东京一路喝到滨松,势如破竹地超额撂倒三十八个客户后,江湖大佬也喝倒了被我们秘密送进了滨松病院。江湖大佬是英年洋派的人,口气却活像白帝城托孤的刘备。他绝不肯被小日本看笑话,坚持独自留在医院,让我们若无其事地兵分三路,马不停蹄地继续南下厮杀。
  
  每天连续与三四拨客户拼酒的我们,真像要窒息的人突然冲出了煤气的笼罩,吸口新鲜空气,我与柯哥俩人一组,奔袭福冈的异邦人(人物关系可参见《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二》
  
  越接近九州,车窗外越洋溢着田园诗的牧歌的种种情调。被酒所伤的我眼皮厚重得抵得上贪官刮的地皮,被酒精浸泡出的亢奋却像水里浮的红葡萄酒软木塞,倾盆大雨都打它不下。
  
  伤酒的刺就在这里:仿佛严重失眠的人干脆挨上一闷棍晕睡过去,不料这闷棍也打不进梦乡,反而增添了两重水深火热的痛苦。只好感佩身边醉生梦死的柯哥,想着鼾声这东西实在是怪,要体贴起人来,真是无微不至,连我的汗毛似乎都被鼾声温存到。
  
  这次的团组唯独柯哥是第一次来日本,踏上扶桑国好几天了,除了拼酒啥也没做,异邦人那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带柯哥好好玩玩的呢?
  
  我搜肠刮肚,也只回忆起日本三大名城之一、以最难攻陷而闻名的熊本城和气势磅礴的阿苏山活火山,我便打腹稿想着届时如何向柯哥做详尽介绍。没想到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拼命追忆也只像拿筛子去盛水,思想的线索由熊本城和阿苏山跑题到业界刚发生的火山爆发事件:黑马的倒闭。
  
  黑马株式会社是在日本的上海民营企业家新近创办的,闯入业界不到三年,销售量竟然年年翻番力拔头筹,挤占了很大一块市场份额,让日本的老牌业者大跌眼镜。
  
  黑马的手段相当高明,他将进货价四六开,六成以信用证结算,并依此缴纳关税,余下四成则以个人资产的美元现金支付,也就是说,黑马避掉了百分之四十的关税;黑马的手腕又相当灵活,他将节省的关税拿银子当灯笼,将日本大连锁超市的买手伺候得恨不能向千手观音菩萨分几双手来才够用,销售量当然如火如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人必非之”,何况还是由日本老牌业者们长年苦心经营的卧榻,岂容非我族类酣睡?饶是黑马的手法极其隐蔽,也躲不过日本老牌业者们的围歼与海关的证据确凿,补缴偷漏税兼罚金几十亿日元的翻天印盖下来,黑马再无杏黄旗可匹敌,轰轰烈烈的事业顷刻间土崩瓦解,对行业的震动不啻于阿苏火山的爆发。
  
  其实,这次江湖大佬几大重量级人物来日,名义上是赴酒坛英雄会,实际是为黑马事件而来。
  
  商场与文人一样,最喜欢有人死。文人喜欢有人死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曹雪芹的死就养活了无数的文人;商场上有人死了,势必带来市场的重新瓜分。黑马的倒闭带来的市场份额的真空与利益的重新分配,原来的对手与合作伙伴的举措与勾结等等诸多黑幕,用电话、邮件或传真是不可能探清究竟的,唯有让日本老牌业者们酒后吐真言,被烈酒摆布得失掉自控力,才可能撬开他们态度局促而拘谨的嘴。
  
  酒的好处就在这里,再难措辞的话,都可以借酒劲曲尽顺水推舟之妙。每一次的频频干杯,都能发挥起承转合的过渡作用,很不委婉得体的话,也能被酒衔接得天衣无缝。
  
  事实上,黑马事件后的业界格局、市场的重新瓜分,已经在这几天数十场的拼酒中,羚羊挂角不落痕迹地尘埃落定。
  
  思绪与胃里的残酒一起零星段续地泛溢上来,我像牛反刍似的细嚼出深深没底的回味。黑马遭日本老牌业者们的围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正想进一步剖析这次向海关告密的刺客究竟是哪家日本公司?只恨光靠酒还无法媲美特务机关的有效刑罚能逼取口供。精于商战的小日本尽管内部也勾心斗角,但对外确实团结得跟狼群似的。
  
  《三》
  
  正反刍着,迎面而来的一匹狼呲牙咧嘴对着我们笑。是异邦人在站台迎候我和柯哥,已经到了高仓健与酒井法子的老家了。
  
  胃里的残酒被酒井法子的酒井二字激得要冒上来,忙把念头溜冰似的滑过,胃也虚闪了闪幸未发作的痛。异邦人帅得挺像他老乡高仓健,只是笑得嘴太开,露出满嘴鲜红的牙根肉,块垒不平像侠客的胸襟。我很奇怪为什么小日本的牙口普遍不好。
  
   “真有你们的!德国双丽人钢刀削萝卜片一般地所向披靡啊!”看来消息灵通的异邦人已经得到战报了,怪不得他笑得这么谄媚。
  
  我尊严地道:“你切腹自尽吧,省得我们讨伐。”
  
  异邦人告饶说:“把我算在你们的胜利果实里头就好了。别灌醉我,我带你们去最好玩的地方。”
  
   “这还差不多。”柯哥一下子就被收买了,“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的用意”。
  
  鸡鸣狗盗要争取宽大处理,带的最好玩的地方当然不会是熊本城、阿苏山这些常规景点。
  
  知根知底的异邦人知道残醉未消的我开车不晕坐车晕,他把导航器上的目的地设定为“黑川”后,就把我塞进驾驶室,自己钻到后座陪柯哥打盹。
  
  在国内开车时总能解答为什么抗日战争能够胜利,因为至今满路上的国人大有冲锋敢死之士。相比之下,日本的公路太好开了,没有任何状况需要你时时提高警惕,我总怀疑在日本车开多了人会变弱智。
  
  导航器已经把所有司机当作弱智对待了,一个拐弯口会反复提醒七八次,我烦不胜烦,打开汽车音响,万众倾倒的女歌星幸田来未正风情万种地唱着“春天还未来,我心里的花早已开…”,我照此逻辑推理下去,夏天还没到,她的身体就该结出果子来了。
  
  开了近两个小时,导航器将我从宽敞的高速带入盘山小道。“黑川”是何方神圣?我打点精神穿行在悬崖峭壁间的山路之上。
  
  山景四面聚近来,可是合不拢,仿佛两半大花窗帘要接缝了,忽然拉链梗住,还漏进一线外面的世界。这两半大花窗帘,姹紫嫣红地点缀着醉人的红叶。柯哥适才的睡意顿消,陡然间从疲乏麻木中苏醒过来,贪婪地恣意观赏起红叶来,就像一只苍蝇被牢牢贴在粘蝇的胶纸上。
  
  那红叶景象确不逊色于我以前在《扶桑之国探红霜》中的详述,我却不依不饶:“异邦人你分明是借红叶讥笑我俩醉红了,看我不把你灌得比煮熟的螃蟹更红!”
  
  异邦人投机取巧:“别急,红叶只是背景音乐,还没切入主题呢!”
  
  越深入腹地,我们越像是闯入宫崎骏动画片的场景里,诡谲而静秘的异色风景中透出温馨:黑森森的原始桧木林、宗宗潺潺的山涧、古朴静谧的小木屋、混合着淡淡硫磺味的缭绕上腾的炊烟…
  
  慢着!这不是炊烟,我翕动着专业的鼻翼恍然大悟,我们到了温泉之乡了。
  
  我放慢车速细看导航器,这里位于九州岛熊本及大分两县接壤处,标高约七百米,周遭有阿苏外轮山及久住连山,兼为九州岛主要河川筑后川源头所在,难怪山清水秀温泉众多。
  
  异邦人果然善解人意,经过连续数日过五关斩六将的酒海战役,温泉无疑是最好的慰籍。可是,我又担心性格风风火火的柯哥未必肯同小日本沆瀣一气地泡在一衣带水里。
  
  果然,柯哥撇着嘴严正声明:“除非有日本美媚一起洗鸳鸯浴。”
  
  我嘴快:“鸳鸯浴?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池边看热闹。你是毛片看多了吧?”
  
  异邦人却对柯哥莫逆于心:“你说对了,这里的男女混浴很有名。”
  
  我有打断柯哥绮思的责任:“期望在男女混浴区看到美媚的机会是非常渺茫的。我试过箱根热海的男女混浴,只有四十岁以上的欧巴桑。”
  
  柯哥惶恐道:“那我宁可遁入空门。”
  
  异邦人傲兀得口气像山口组组长,对我们说,黑川温泉是连续六年游客票选第一的温泉乡,而且特别受年轻人欢迎,泡温泉的女士多半是很年青的,跟其他的温泉看到的截然不同,所以被誉为“美人汤”。
  
  柯哥就像找到组织的地下党,等到了红太阳的贫苦农民,那个激动啊!我一句话跟锥子一样扎破他鼓胀起来的皮球:“美媚哪肯这么大方把便宜落给外人?”
  
  异邦人不无得意:“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新温泉力学的研究结果证明,男女混浴对女性荷尔蒙分泌有着良性影响,还有着美容美肤的特殊功效。所以,年轻女士很愿意和你们这些帅哥共浴的。”
  
  柯哥欢喜地直埋怨:“那我们混浴后不是成了药渣了?!”
  
  柯哥在话里幽默地嵌入了宫女生病壮汉成药渣的经典笑话,让我忍俊不禁,翻译给异邦人听时却颇费踌躇。因为日本人日常生活中不熬制中药,所以光是药渣就需要铺陈一大段背景知识,幽默味道也出不来。这种范例最考验翻译了,丝毫不容许犹豫。
  
  我电光火石想到熊本有名的火之国猪骨头拉面,柯哥的原话被我翻译成“那我们混浴后不是成了熬过拉面高汤的猪骨头渣了”,果然异邦人闻言与柯哥互相拍着肩膀哈哈大笑。
  
  《四》
  
  每年约有100万人观光客造访的黑川温泉有一大特色,它是由一个镇统一管理的,买一张通票,所有的洞窟温泉、溪畔温泉、露天温泉等等都可以进去。这里有30多家旅馆,分散在一条山涧河沿,全部都有露天池,可以边看着风景边泡温泉。
  
  异邦人边带我们走进其中一家,边絮絮叨叨叮嘱柯哥等会儿看到什么都不用奇怪,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柯哥第一件要自己做的事就是上厕所。我和异邦人在更衣间都换好和式浴服了,柯哥才气急败坏地赶来说:“我刚才上厕所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我故作惊诧:“没找到?你不至于这么小吧!难道你就是赵传所讴歌的那只小小小小鸟?!”
  
  我知道日本传统产业都很守旧,很注重维系传统的东西。像这么古拙的温泉乡,是绝不肯弄块英文牌或抽烟斗穿裙子之类的铁牌塑料牌不伦不类地钉在厕所门口的。按我的经验,大概男女厕所是以蓝色与红色的粗布帘、或者干脆只摆双大小木屐来标示。如果拿枪逼他们明确标注,温泉乡也只会写殿姬2字而不会写男女。
  
  柯哥急了:“我看到男女都进同一间,所以无从判断。”
  
  我安慰他说:“有的日本男人看起来更像女人,涂口红画眉毛的日本男人是很普遍的,你搞错了也很正常。”
  
  柯哥有口难辨,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厕所跑。非常洁净的一间厕所,地上自豪地铺着蔺草编的榻榻米,前排男用小便器,后面是整排带门的马桶单间,男女共用相安无事。
  
  我旁若无人若无其事地示范给柯哥看,他却无法不介意身后女客的进进出出,只好留待淋浴时解决了,反正没往优质温泉里添加尿素成分。我想起自己刚留学时去奈良春日大社玩,春日大社也是男女共用的厕所,身后参加初诣的吴服盛装女子络绎不绝,皮薄肉嫩的我憋了半天只憋出一身细汗来。
  
  柯哥也换上和式浴服,进到内更衣间,将浴服脱在各自的大篮子里,然后都去沐浴区冲身。日本的温泉很讲究干净,客人不冲洗干净身体是不准下温泉的,泡温泉时搓污垢更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禁事。
  
  正淋浴着,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只见两位年纪大约40来岁的中年妇人道了声欢迎光临后,步入淋浴间手脚麻利地开始她们的保洁工作。只苦了柯哥一个人,他一下子傻了眼,被镇住不敢动,瞠目结舌地凝固成大卫雕像。
  
  我在他背后含有点化意义地轻咳一声,他才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继续淋浴着,赶忙收起窘态,拿出我堂堂大汉男儿怕什么的英雄气概。
  
  我了解日本人,其实这两个欧巴桑都看出柯哥的窘态,但她们的神情举止无丝毫多余的显露,最好地维护了客人的尊严。我向柯哥介绍日本优劣时曾举过一个小例子,日本刷马桶的人是敢从自己刷干静的马桶里舀水喝的,相比之下,我们太缺乏职业精神了。
  
  《五》
  
  深山的寒气提醒我们已是暮秋。
  
  我们掀开通往露天温泉的蓝布帘,用雪白的小毛巾遮挡下体,小跑着冲进第一口露天池,很舒服感受着温泉与外气温度的差。
  
  环顾四周,明白了店家的匠心独运。原来,从男女淋浴间出来后,中间有草木编的篱笆隔开,分别有若干口露天温泉供男客女客分用,像两串珍珠似的一路弯弯曲曲地引向山涧河沿。河沿最外面那口露天温泉才是男女混浴用的,到达那之前有很多过渡,不想混浴的客人泡完几口露天池后也可以中途折回。
  
  混浴场就像挂在柯哥这头驴子眼睛之前、唇吻之上的那串胡萝卜,按捺不下的好奇心像温泉的泉眼勃勃地冒着热气泡,他好不容易耐住性子跟着我们顺着蜿蜒蛇行的露天温泉一路泡下去。
  
  不过驴子也很快自甘堕落地被温泉迷住了,柯哥已经体悟到这儿的妙处:每口露天温泉看起来浑然天成毫不做作,温度水质却不同,布局互不雷同,连周遭的景色也都不一样,这样的移步换景让人不会产生审美疲劳。
  
  最有意思的是混浴温泉,居然与溪谷达成一片,很像是泡在山涧里。暮秋的山涧溪水涸尽大半,溪底堆满鹅卵石,仿佛这溪新生下的大大小小的一窝卵。
  
  透过云蒸霞蔚的汤气,可分辨出被山涧环抱着的混浴池中只有四个年轻女子在静静地享用着温泉和无边的山色。我们三人眼睛里来往的信息,忙碌得能在空气里起春水的涟漪。
  
  异邦人的笑容里有所言不虚的欣慰、有看你乍办的调侃、有喜出望外的满足,比了他那神秘的微笑,蒙娜丽莎的笑都算不得什么一回事。
  
  柯哥突然心虚起来,觉得遮羞包丑的小毛巾还不如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向池子里努努嘴嘟囔道:“我们也该带大浴巾来才是。”
  
  我低声教育他:“难道你还想跟国内泡温泉那样男女都穿泳装泳裤不成?在日本,男的只能是这条小毛巾遮挡羞部,浴巾是女客围的。”
  
  柯哥只好服从我的独裁,惶恐不安地老担心发生走光事件。
  
  柯哥学着我互相点头微微一笑,然后拿起汤池旁边的小木桶装桶水,再冲冲身体后缓慢泡进混浴池。池子还算宽敞,紧跟我的柯哥首先做的就是猜测四个年轻女子的年龄。
  
  我知道日本女人的年龄需要考订学家所谓的外证据来判断真确性,本身是看不出的,因为高中女生喜欢化妆得比年轻主妇更老,而年轻主妇却能化妆成高中生。柯哥不相信我的理论,说现在正泡温泉,美眉们哪有化妆?肯定都清水白瓜的脸。
  
  我轻声冷笑道:“想看到日本女人没有化妆的脸,比看到她们的裸体还难!泡温泉有防水妆啊,她们化妆的手法都很高明,日本化妆品也是世界一流的,你以为的眼前这些不修饰的脸,其实都是一件件艺术作品。”
  
  异邦人正跟其中一位女子低声吃吃地说笑。我注意到这女子有两个深酒涡的瓜子脸,光洁得像阳光泼上去就会滑下来,眼睛里水银流转地闪烁着,温泉汤气衬托出她眼里烟水迷茫的幽梦表情,浅笑时露出日本人少见的贝齿,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
  
  我不禁悄悄对异邦人说,她像极了黑马株式会社的吉田小姐。异邦人很赞同地笑道:“要怪你。如果你当初与她多次酒量对决的同时也能驯服她,黑马就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倒闭了。”
  
   “难道吉田是刺客?”这时我才如梦初醒,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黑马株式会社的上海人老板经历过文革,对国人的窝里斗颇具戒心,宁可高薪延请有能力的日本人。日本社会的男尊女卑比我们更根深蒂固,能力再强的女职员在公司也不会得到重用。二十五六岁的吉田冰雪聪明、好强能干、事业心强,被黑马老板视为心腹重臣、委以重任,年纪轻轻的她就当取缔役持有公司股份,甚至内定为下任社长进行培养,这在任何日本公司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为什么吉田还会选择背叛呢?
  
   “这不是背叛。”异邦人纠正我说,“我听说那些日本老牌业者就是用维护国益四个字最终说服吉田去内部告发的。”
  
  异邦人又感叹地补充道:“吉田在黑马发展得越好,内心的失衡也就越强,要面对的世间压力也就越大,因为她毕竟是在中国人的公司里。这就好比日本男人娶中国女人也就罢了,如果是日本女人嫁给中国男人,人家就有看法。如果这日本女人居然还是美女,外界带给她的内心阴影那就更大了。吉田宁可…”
  
  异邦人注意到我勃然色变,自知语失,剩下的话也遭了腰斩。
  
  在海外呆久了的人,或许都有我这样年轻气盛的通病——民族自尊心极端膨胀,和同胞们一起时骂得比谁都凶,但容不得异族人说中国半个不字,留学时代甚至不惜为此对小日本大打出手。
  
  异邦人知趣地泅水转移到柯哥身边,我这才注意到柯哥正与其中两女子套瓷。
  
  柯哥就有这超人的本事,一句日本话不会讲,居然能传情达意,比日本外务大臣强多了,引得两女子格格地笑,让我又诧异又佩服。柯哥还有超人的本事,他曾是某兵种的全国散打冠军,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跟女孩子套瓷时,徒手劈砖、用手指头拔啤酒盖等等真功夫一展示,马上女孩子就觉得可以放心地依托终身,小鸟依人而来。
  
  可是在这混浴温泉里,池底的鹅卵石估计柯哥的功力是捏不成粉末的,靠小毛巾遮羞的健壮身体也无法表演南拳北腿的中国功夫,天知道他是怎么让日本女子看出他的侠骨柔肠。
  
  温泉的热汤气和开心的笑,更让女子们痴顽灵动起来。
  
   “今朝不可无酒!”柯哥见我也踱水靠近,跃跃欲试地提出非分要求。
  
  我也不太清楚这儿能否喝酒,异邦人狡黠地卖关子:“少安毋躁,有待夕阳时分。”
  
  《六》
  
  这是暮秋天气,山深日短,秋高气爽的天空早起了晚霞,夕阳像饕餮吞吃般劈开山谷投射到温泉乡来,温泉的水面被夕阳照射得变成橙黄色,熠熠发光、非常明亮,红叶仿佛剪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镀金一般摇曳出耀眼的丰收色。潺潺的山涧水流声也沾染满夕阳,听起来竟然有编钟的氤氲。
  
  衬着这背景,个人的身心也缩小以至于无,只有无可名状的幸福感,在广漠澎湃的无垠美景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
  
   “这时分才是黑川温泉最大的特色和魅力”。异邦人卖弄地揭开谜底,而我们几个早都已经痴了,无人理会他的多嘴多舌。
  
  就在这时,那两个欧巴桑保洁员提着黑漆盒迈着小碎步匆匆而来,我好奇的看着她们将黑漆盒里的清酒壶和一个小酒盅放进池边的小木桶里,让木桶像船一样飘荡在温泉水里,然后道声请慢用后悄然离去。
  
  异邦人示范性地扶住小木桶,将小酒盅喝干,提起酒壶斟满酒,再让木桶像船一样飘向柯哥。柯哥依葫芦画瓢,轮到我喝时,发现小木桶里还有一小碟红色的生鱼片,却没有酱油芥末,只配了一小撮生姜末。想必柯哥不敢贸然下手,我用手挟一片放进嘴里,嘴里一片潮润的软嫩醇厚,味道口感都是我未曾体验过的。
  
   “这是熊本名产的生马肉吧”,得到异邦人证实后,我再将小木桶飘向柯哥。柯哥更来劲了,发扬光大中华民族热情好客的纯朴民风,打手势敦交睦邻地邀请年轻女子们共饮。
  
  我正替女子们为难,没想到她们很大方地欣然引杯,毫不顾忌共用唯一的小酒盅,也不在乎三纲五常。
  
  于是,小木桶在我们之间飘来飘去,很像吉田的那姑娘感叹道:“如果这时候正下着轻舞飞扬的雪,那该多幸福啊!”
  
  我们都钦佩她的异想天开,一句话把我们大家都带进惬意的想象中,想象着雪花飞舞中的“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那是何等超凡脱俗的境界!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今朝有缘来相会明日你东我向西”。柯哥正亲狎地教一女子中国古典文化,音调像和尚布施,惹得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我怕柯哥因酒乱性,未雨绸缪地提醒他说:“她们在水里解开浴巾时,那是她们享受溶入大自然的返朴归真的感觉,是很正常的行为,你可不能有什么邪念,更不能冒昧越分。”
  
  柯哥不服气地抬杠:“我就不信好色的日本男人这时候能刻己复礼。”
  
  我觉得有认真回答的必要:“在日本,想乱来有可以乱来的地方,脱衣舞、砧板秀、兔女郎等各种类型的风俗店一应俱全。像温泉这种地方,如果日本男人色言色语的就可能惹上性骚挠的官司而身败名裂,更不用说毛手毛脚了。”
  
  柯哥换了副神情,语气好像柳下惠的魂附上他的身:“我倒宁可她们都不要解开浴巾。这就像大冬天里街头遇到烤地瓜的,那香味够吸引人的,觉得非吃不可,真到了嘴,就发现还不如不去剥这层皮,闻着就好了。”
  
  这妙喻让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皆问有笑话讲出来大家听听。我文过饰非地说:“柯哥昨天烤地瓜吃多了,刚才憋不住在温泉里放了一个臭屁。”
  
  说臭屁似乎大煞风景,但这种反差强烈的跳跃性日本式笑话最受女孩子欢迎,果然众美女很夸张地尖叫着掩鼻四散逃开,气氛更融洽更亲近了。
  
  与她们的交谈中,得知是特意从广岛千里迢迢慕名前来泡温泉的。我自己出生在温泉之乡,在老家水龙头打开就有温泉,所以一直以来把温泉看得很贱。听了她们的娓娓道来,我才醒悟为什么小日本这么喜欢温泉。
  
  在日本人的观念中,温泉是可以与石油相提并论的不可再生性的资源。温泉几百年甚至几万年埋藏在地下,漫长的年月中在地热作用下溶解入不同的矿物质,泉矿开采出来后的利用也只能是一次性的消费,如果回收再加热再过滤循环利用,那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温泉了。我咋舌不止,回忆以往去过的温泉,还真是循环利用的“假”温泉居多,再用珍贵的石油来类比温泉,顿时觉得功效大增,遍体通泰如坐春风。
  
  日本有“以酒迎酒”的说法,醉酒的翌日再喝些酒,反而能解除难受劲。良辰美景、温泉的功效加上几杯清酒下肚,连日的极度疲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众人都有恋恋不舍之意,我仗着酒勇对貌似吉田的女子说:“晚上一起接着喝吧?”
  
  我总是很武断地把一群女孩子中最漂亮的认定为她们的领袖,这次似乎没武断错,她会说话的杏眼与姐妹们交换了下眼风,异口同声地说,好啊!
  
  《七》
  
  柯哥一来日本就讥笑日本料理是神农氏尝百草。温泉乡的会席料理更是小蝶小钵五颜六色地布满细长餐桌。
  
  除了这餐桌,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了。地上铺着蔺草编的榻榻米,供席地而坐而卧——睡觉时从壁橱里取出被褥往地上一铺就行。
  
  柯哥还不习惯盘腿而坐,就踱来踱去地研究餐桌上的百草,终于忍不住又问,那几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应该不会真来吧?
  
  靠纸窗户望出去,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生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新月烘衬着别致的黑川温泉乡的夜景,光明和轮廓都清新刻露,骨鲠地清晰着。不知名的秋虫时而琐琐屑屑地夜谈、时而齐心协力地唱和声。
  
  在秋虫的伴奏中,门外想起了复数的木屐声,纸格门被推开,四个女子也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和式浴服清清爽爽地来了。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在笑声不绝中,这顿酒喝得那叫畅快。
  
  大概旅游能让人身心放松,四个女子喝得很洒脱,丝毫不像国内女孩子在宴会上把喝酒的嘴收束得像眼药水瓶口那样的小;又大概泡温泉后酒精作用比平时更厉害,四个女子前簇后拥地都醉倒成集体无意识,柯哥和我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上下颚合不拢来,似乎互相怀疑谁下了蒙汗药。
  
  异邦人却很镇静,他解释说日本女孩子喝起酒来常常这么疯,全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三从四德。他不无遗憾地说:“你们俩只顾海喝,不知道掌握节奏,这下把人家全喝倒了就没戏了,否则说不定还有一夜情呢。”
  
  我便顽皮地装出后悔不迭的绝望样,柯哥是越喝越清醒,他识破我们的试探,郑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格高尚的人物,从壁橱里取出被褥为姑娘们盖上,然后对我俩剑眉一竖:“我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这天晚上,我们三人的酒量与话匣子仿佛宣告独立,跟身体分开了。有说不完的话,有喝不醉的酒,酒杯也走熟了斟酒与仰脖子、再斟酒再仰脖子这条路径,似乎不必有手而能自身来回了。山色晚来秋,我们这也算得上是岁寒三友,互相较量着后凋的劲节。
  
  《八》
  
  她们酒醒时天边已是鱼肚白,见我们还在喝,便温柔地固执着要我们同去泡日出东方的晨曦中的温泉,那一定又是一番新景象。
  
  不过,异邦人、柯哥和我今天却要马不停蹄地赶往韩国釜山,无福消受了。
  
  异邦人预约的代驾公司准点到来,彻夜喝酒的我们三人懵懵懂懂地上了车打算好好睡一会儿。
  
  我听着车窗外的百鸟晨曲,看着晨曦中的红叶红得使人头脑迷倦,忽然浑身颓唐使不出劲来,心里涌起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自觉这种心绪完全像填词里所写得幽闺悲秋的情境。
  
  现在女人都不屑伤春了,自己枉为男人还悲什么秋,岂不可笑!还是想想怎么应付釜山的金社长吧,他赌错行情吃进的货,现在几个买家串通好明摆着要宰他光猪呢。
  
  情思弥漫纷乱成正纷纷飘落进露天温泉的红叶,吸饱水的红叶缓缓沉入池底,我也随着盘山窄道旋转着沉入睡眠谷底,没有梦,没有感觉,只有人生最原始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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