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揚

名為“金融市場與世界經濟峰會”的G20會議在舉世期待中結束，一紙《華盛頓聲明》代表了全球主流社會在目前形勢下的主流意見。

《聲明》重申了對自由市場原則的承諾，對保護主義的抵制。根據這個被美國小布希總統事先就定下的主調，峰會將全球合作的努力方向指向了金融市場的穩定和監管機制的改進等技術性方面，而不是自由市場這個總的制度方面。意思是：自由市場制度這個白胖孩子仍是個寶貝，經濟危機與經濟制度之間的關係只是洗澡水與孩子的關係，任何改革都只能是換洗澡水，不能動孩子。

據說，人類社會積上百年之心血養出來的這個白胖孩子就是：市場仍然是定價的最有效方式，價格傳導給經濟決策提供最好的指導；貿易投資壁壘包括各種補貼，最終受益的只是少數人；政府的職能是監管生產商和消費者之間的利益平衡，而非人為設定最終的利益分配。

上百年來，與資本主義經濟繁榮景象相伴隨的，是關於自由市場合理合法性的這一套理論說辭。在計劃經濟理論的挑戰失敗之後，自由市場說被順勢推高到近乎絕對真理的地步，其不容置疑性與“普世價值”說相當。

今年以來殃及全球經濟的金融海嘯濫觴於自由市場最核心部分的美國金融界，其爆發原因與自由市場學說有著直接的關係，兩者之間的關係用恐怖主義活動與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學說之間的關係做類比並不過分。然而，正如本次華盛頓G20峰會所表明的，全球主流社會所堅持的意見是：經濟危機的惡果再惡，也決不是自由市場學說之錯。

“市場原教旨主義”頑固到如此程度，一定不是純理論上的問題了，這個道理就像“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也早已不再是純宗教教義問題一樣。

若僅僅限定在純理論範圍內討論，自由市場理論的基本錯誤以及該理論被奉為真理後出現的荒謬有目共睹，其程度也至少與計劃經濟理論的錯誤和荒謬程度相當。其他暫且不論，由於當代人類社會一直在發生著巨大和深刻的變化，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在現實中，構成市場的“經濟人”的經濟決策行為乃至“市場”本身也已發生了巨大和深刻的變化。或者說，當代人類社會的市場現實與當年自由市場理論誕生時所依據的市場現實已經不再是同一個東西，此“市場”已不再是彼“市場”。

“市場”的變化是整個人類社會發生變化的結果。在英文中，從“市場”Market一詞衍生出來的Marketing是一個動名詞，在當今時代，圍繞著這個動名詞的各種含義已經發展出來一個巨大的能動性、操作性產業。對於世界各地任何一個被視為“市場”的人群，都會有一個由眾多的生產商和廣告商、行銷商組成的利益同盟針對這個市場進行高頻率、大強度的Marketing操作。

隨著現代媒體業、廣告業的日益發達，Marketing操作已經包括了從影響市場、引導市場到直接塑造市場、創造市場等方方面面，由於市場競爭日益激烈，對市場的操作手段也早已無所不用其極。

對於消費者市場來說，由生產商和廣告/行銷商聯手組成的共謀集團太強大了，兩者的力量對比太懸殊了。借助現代媒體本身的強勢和Marketing操作手段的兇狠，市場就像是一具任人隨意玩弄的泥人，想改變成什麼樣就改變成什麼樣。為了讓消費者根據廣告暗示乖乖掏錢，操作者不惜改變消費者行為模式的方方面面。

顯然，這樣一個社會現實在亞當斯密時代根本不存在。在經過了如此的時代巨變之後，閉眼不顧此市場已非彼市場、此市場早已不再具有獨立性、構成此市場的“經濟人”也已不再是傳統的individualism意義上獨立自由的個人，而仍然一味堅持亞當斯密時代的經濟學假設和物理學性質的經濟學模型，自由市場經濟學正在迅速從真理滑向謬誤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一個被操弄、被塑造的市場中，自由只屬於市場的操弄者和塑造者，而消費者則早已異化和蛻變成為被動的消費奴隸。每年全世界上萬億的廣告行銷投入，年復一年持續幾代人時間，如此大規模的“社會改造工程”，什麼樣的社會能逃脫被強大的生產商-廣告商聯盟所征服、所奴役的命運？而消費者市場被征服和奴役的程度，只要看看商業廣告毫不掩飾的欺騙伎倆以及消費者被欺騙、被愚弄的容易程度，即可測出大概。有人將現代世界只分成“騙子”和“傻子”兩種人，儘管誇張，也的確離現實不太遠。

以如此圖景再來反觀所謂的自由市場信念和學說，其本質也就清楚了：所堅持的市場自由不過是“騙子”陣營欺騙、愚弄“傻子”陣營所需要的自由，這樣的自由越多，受到的政府監管越少，“傻子”陣營被奴役、被剝削的程度就越深重，這個世界的貧富差距就越大，社會分層就越深刻，經濟危機也就越頻繁，災難也就越深重。

事實很明白，在當今世界，自由市場的對立物並不是過去的計劃經濟，而是自由市場本身的異化和蛻變；反對濫用自由市場原則並不是要退回到計劃經濟體系，而是要阻止市場的分化和變質；對自由市場學說的質疑並不是要不要自由，而是誰之自由？何種自由？這一點，除了那些只懂數學不懂社會而近於無知的經濟學家，任何具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泛談自由、濫用自由，已經讓小布希所代表的美國騙子集團把全世界當傻子玩一直玩到了全球體系瀕臨崩潰的地步，玩到了連美國都發生“奧巴馬革命”的地步，到了退場前夕，還要憑著這一套似是而非的自由濫調，劫持20國首腦一起承諾把騙子們的自由事業進行到底，全世界人民真的傻到如此不可救藥的地步了嗎？

至於20個國家的首腦也都一起為騙子式自由背書，這個情況已不在一般的理論對錯之爭的解釋範圍內。國際體系中的利益分贓和地位博弈完全是另外一套遊戲，另文再議。

謹以此文紀念2008年11月15日的《華盛頓聲明》出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