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 文

　　旅日中国人作家杨逸凭小说《浸透时光的早晨》摘取第139届芥川文学奖，不仅创造了芥川奖历史新纪录，令在日华人社会备感骄傲，也毫无疑问地成为日本建设国际化社会、走向开放与融合新时代的象徵。

　　创设于1935年的芥川文学奖，是日本最负盛名的纯文学大奖，其悠久的历史和崇高的权威受到一致推崇。杨逸的获奖小说描写了1989年投身学生运动的一群青年，在此后十多年经历了生存奋斗、命运沉浮、感情纠葛和人生成长。小说通过他们走过的生活之路，展现出一个剧烈变化的宏伟时代，并探讨了个人悲壮与社会悲壮之间深刻的不等式命题。

　　杨逸于今年1月凭日语小说处女作《小王》获芥川奖提名。本次再获提名而最终得奖，对她个人而言，是水到渠成之举；对外来族群，特别是华人社群而言，是值得骄傲的巨大跃进。1987年来日之前，杨逸完全不谙日语。她从一个烂熟的母语世界跳进另一种彻底陌生的话语系统，并在21年后摘取日本文学最高奖，完全超越了芥川奖历史上曾有的以日语为母语的在日韩国或朝鲜作家的获奖先例，充满著令人信服的国际化特色。杨逸的努力过程和获奖事实，预示著在社会生活、文化创造、经济建设各方面，外来人口将越来越成为日本进步和发展的重要力量。

　　日本正在推动21世纪移民国家成形计划，新的移民带著他们的身世、背景、思想、感情、阅历、经验，还有智慧和干劲，会为日本带来未曾想到的时代新风，就像杨逸的小说为日本文学吹进新风、注入活力一样。日本社会承平已久、富裕有日，几代人习惯了平静美好的日子、按部就班的生活，感受不到时代激荡带来的生活动荡和心灵震撼。所以，文学作品习惯于退居个人、回归心灵，那些把无聊无限放大的小格局作品，成为正在形成的萎缩型社会的真实写照。

　　芥川奖评委们承认，近年来的日本人获奖作品多从平静的日常生活入手去刻画咀嚼微妙的人际关系，缺乏以宏大历史为背景的完整的个人史。无疑，杨逸的作品正好弥补了这个深刻的文学史缺陷。《浸透时光的早晨》表现的时代感觉、生存过程、理想幻灭、灵魂搏斗，只可能出自有过相似生活经历的中国人之手。这种以“人生”为观照对象的宏大格局，藉助华人之手注入日本社会和日本文学，让日本人看到久违了的坚韧、执著，还有生活的勇气，并从文学中获得理解和力量。

　　杨逸的获奖作品为日本文学注入新的活力，还表现为新鲜的语言感觉和比喻描写。她会把中国人常用的语言——比如“东方泛著鱼肚白”、“穷得只能喝西北风”之类——直接转化成日语写进小说，让从来没有相关联想的日本人感到吃惊和兴奋。日本文学和日本社会一样，长年沿著同一条轨道发展，已显出司空见惯的定势和日见颓缩的沉沦。日本需要真正的刺激和提升，只能源自外来的碰撞。任何一种新鲜的刺激和碰撞所形成的震荡，对于激活死水、唤醒记忆都不无裨益——这就是杨逸获奖的社会学意义，也是日本拟在21世纪第二次打开国门，以开放心态打造移民国家的真实意图。

　　杨逸不是日本作家，她是用日本语写作的华人作家。随著日本引进外来人口不断增多、打造移民国家逐渐成形，日本文学的桂冠戴在外国人头上不会只是一次偶然性事件。就像日本国技大相扑不得不接受外国人力士一样，芥川奖作家名下出现外国人也是时代必然。杨逸获奖，不仅以小说作品丰富了日本文学的内涵和表现力，更以一种不可逆转的事实推动芥川奖从“日本文学大奖”走向“日本语文学大奖”，开阔了社会胸襟和文学思路。当一个社会展现其国际化色彩时，文化体育事业往往得风气之先，并引导社会走向更加开放和包容的新境界。从这个意义来看，杨逸获颁芥川奖，对成长壮大中的华人社会，对开放发展中的日本社会，都是一个巨大的文学惊叹号、一个划时代的社会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