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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聚宝箱
日期: 09年03月1期

■ 东京 李小婵

孩童时起,我们家,有一个一年一次的家庭节目。大多是在初秋九月中旬。

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在母亲的指挥下,把父母房间大壁柜里藏著的三个大箱子搬出来。

这三个箱子,是用飞机铝铬钢板制的,全身发出高贵、超酷的银色。箱子上、中、下铆著三排半圆小铆钉,这些小铆钉不是钉上的,而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知道了吧,它就是飞机的钢板(直到我来日本前,母亲才告诉我,这是第二次大战后,用美军遗弃在日本的废军机改制成的箱子)。

我们把箱子打开,露出天空蓝色的上下二层,一层约八十厘米宽,十八厘米高,里面分门别类地装满琳琅满目的细软和五光十色的洋服。接著,我们把这些衣服,小心地穿在竹杆上,抬到院子去晒太阳。四个兄弟姐妹轮流坐在树荫下,看著这些衣服。

这是母亲1950年从东京跟随留日的父亲回中国时带来的行李,或者叫嫁妆吧。可是一到中国,母亲才知道,穿这些衣服们根本不现实,太漂亮了,母亲不敢穿。从此,把它们收藏在来时带来的银色飞机板的大箱子里,让它们在一年一度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亮亮相,吸吸人间空气,在灿烂的阳光下扬眉吐气一下。它们虽然委屈,但却超越它们本身的国度与寿命,整整半个多世纪了,至今仍然色泽鲜艳。

我至今鲜明地记得,有一件白底细棉布,满是藏青色缕空绣花的连衣裙,无袖、无领,后背至臀部锁著一条长五十厘米的隐形拉链,说是绣花,其实是把白底布绣上一片一片叶子的框,框与框之间缕空。有一年晒衣服前,妈妈把窗户关上,让已长成大姑娘的姐姐穿穿看,姐姐本来就是美人坯,穿上这件连衣裙,远看像满身蝴蝶,近看像满身披花,那惊人艳姿,使我几乎停止呼吸,她从连衣裙里伸出长长的少女才有的美丽的脖子,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朴素而华丽,简洁而高贵,那时自己甚至觉得看见这么美的东西是犯罪,留下难忘而震撼的感觉。

还记得有一件墨绿色的夏季毛料乔其纱筒裙,再简单不过的线条,但是,那个墨绿,是自然界里看不到的夸张而脱俗的绿,而那个毛料乔其纱又是那么恰到好处地轻盈且有下垂感,使一件普通的筒裙让人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厌。这是我小小心灵对这个文字的领悟。

还有一个是蚕丝长筒袜。不是现在充斥市场的那种名为丝袜,实为涤袜的赝品,而是百分之百蚕丝织的,滑溜溜的,软绵绵的,颜色像变魔术一样把人的皮肤衬出一种奇妙的透明感。我瞒著妈妈,偷偷地穿过一次,那时,刹那间发现:嘿,原来我的腿是这么美(失礼了!)。几年以后,我留学日本,我的新加坡学友曾对我说:上帝造人,很公平,每个人都有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李桑嘛,脸不敢恭维,但腿很美,要尽量穿超短裙哦,不穿白不穿罗。我马上联想起少女时偷穿妈妈聚宝箱里的蚕丝袜的感觉,认定他的话是真话。

留学日本时,母亲从她的聚宝箱中挑了五件东西割爱给我,我把它们又带到东京,它们阔别三十几年,又回到了它们的出生地——东京。

它们是:母亲在日本照结婚像时穿的色织格子毛呢大衣。是暖色调的深米黄色,由骆色、摩卡色、砖红色交织成3厘米的格子,素雅、端庄、温暖的格子呢大衣,就是今年穿在大街上,也一点不奇怪,里料已经被我换过一次,外面的料子却依然像新的一样,现在流行仿古色调,因此正是求之不得也。

另一件是藏青色毛呢子旗袍,高领下胸前里衬上一条由五厘米纯绵构成的立体花,典雅、别致。这是母亲50年初在东京丸之内当OL时,在丸之内的量体裁衣服装店定作的,我穿著它,参加过一次朋友的婚礼,日本人还以为是我在中国定作的,我告之是母亲当年在东京定作的,她们个个目瞪口呆。

还有一件,是山羊毛的红色连衣裙内裙,我在北海道旅行时,套在连衣裙底下,走在雪地百感交集。

还有一个是刚才说过的长丝袜,我把它放在宝石盒里,我觉得它不是袜子,而是妈妈给我的历史的宝石。

记得母亲的聚宝箱里,还有一个三角钢琴宝石盒,里面的装饰品使孩童时的我曾暗地里偷偷地想,母亲也许曾是一个日本的女演员,或者是古代皇族后裔。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又可笑,又令人怀念。

母亲的聚宝箱,在父亲和母亲的庇护下,挺过三年困难时期,逃过十年文化大革命,伴随著我们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还不敢断言这是传家宝,但至少从这里可窥视母亲的一生,那是神秘、浪漫、坎坷、艰辛的一生。我曾问过她:妈妈的一生幸福吗?母亲毫不踌躇地说:很幸福,你爸爸一直在身边,四个孩子又这么孝顺,幸福得有些奢侈。

我相信,这是母亲的真心话,也是因为她有坎坷,才有知足吧?!

愿母亲像她的聚宝箱一样,超越时空,超越年代,永远美丽、永远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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