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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境 / 陈铁军 着
日期: 04年12月3期

  就像鸟儿要归巢一样,一个人走得再远,最终还是要回家的。毛四妞在去家千里、漂泊十载之后,回到了故乡毛村。村人们还记得,当年四妞别乡时,只有17岁。他先是在家念了几年村学,然后到四十里外的古镇读了几年新学,至17岁时已饱学诗书,于是背负行囊告别故乡,投考了四百里外的名校河南大学。后来听说他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后,在江苏镇江做了一个地方官的幕僚。谁能料到,十几年之后,他居然又回到了毛村。对于他重回故里的原因,村人们多有不解,但据说他是看破了红尘,决心退隐山林、独善其身的。
  而此时的毛村,也彷佛正等着他的归来。虽然他多年一直在外,但他父亲毛老爷子在谢世之前,给他和几个兄弟一样,分了几孔窑洞、几片坡地、一头黄牛和一个长工。四妞的媳妇是八岁就娶进门的童养媳,长工刘伯是跟了毛家多年的老人。靠着他们两,四妞家的日子在毛村也算是很不差的。尤其是四妞的媳妇手巧无比,一样东西能做出百样吃法,而且农家内外事务,一应处理得井然有序,根本无须四妞操心。村人们羡慕得私下骂道:“ 日他妈的毛四妞,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讨了这么个好媳妇。”四妞回到毛村,大概是世上最好的归宿了。媳妇和老仆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将栖居所需的一切都为他准备好了,他只须从从容容、舒舒服服地受用便是了。毛四妞从镇江回来时,只带了两样物件:一支竹箫和一把紫砂壶。从此他就和附近一些心态高古的人们一起,吹箫品茗,高谈阔论,日子过得像闲云野鹤一般。
  渐渐地,毛四妞的高品位高格调,使自己把自己和群众区别了开来。他这种特立独行和卓尔不群,很快招致了整个山村的敌意。不但是镇长、乡绅等头面人物,就连寻常百姓也对他反感到了极点,都觉得他是孔老二的裤头——装圣人蛋!不久后,日本人占领了素有军事要地之称的古镇。日本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成立维持会。毛村谁也不愿意干这件倒霉的差使,众人于是便都想起了“ 德高望重”的毛四妞,异口同声地推举他做毛村维持会的会长。毛四妞是因为畏惧仕途才返乡的,实在没想到被众人又推上此职。他极力抗争,不愿从命。但日本军官龟田却亲自登门,客客气气地请走了毛四妞的媳妇到队伍中去做饭。这真是绝顶聪明的一招,一出手就拿住了四妞的脉。没有了媳妇的这个家,生活立即变得一团糟乱,连吃饭穿衣都成了让四妞头疼的负担,更不用提当年的潇洒雅致了。这样的日子坚持了没有多久,毛四妞为了换得媳妇回到家来,只能忍气吞声地答应龟田,走马上任毛村维持会会长一职了。
  四妞头一回参加各村维持会会长的会议,就是一个向各村派粮派款的会,而且摊派是强制性的,是非交不可的。四妞回到家苦算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公布了交粮方案。但等到天黑,却连一个粮食籽儿也没等来。他只好挨家挨户去敲门。他甚至给每一家下跪,恳请将鬼子要的粮食交上,但仍然没有一家愿意交……日本人收粮的卡车来了,毛四妞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仓里的粮食拿出来交差,以个人财产垫付全村的摊派。摊派是无穷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毛四妞不断地变卖家产,先是农具,后是耕牛,再后来连赖以生存的土地都卖掉了。
  现在四妞完全破产了,承自父亲的全部家业,就剩下了几孔破窑洞。随着家徒四壁和一无所有,四妞的痛苦变得越来越具体。以前他的痛苦是广义的、抽象的、精神的,是为理想、为品格、为节操,而今却变成了狭义的、具体的、物质的,完全成了谋生的痛苦。过去那个优雅的毛四妞消失了,他变得脾气暴躁,满口脏话,邋遢不堪。在去参加故去的老师的葬礼时,他竟然被人们称做“ 狗汉奸”,不让他辱没了先生的清名。这件事让毛四妞受到了空前的刺激,在下一次开摊派的大会时,他终于爆发了,冲着伪镇长大骂了起来。
一生怯弱的四妞,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坚强了起来。问题是,如果日本人真要了他的命也好了,也算成全了他的名节和操守。但没想到日本人还没有来得及要他的命,却已经战败投降了。四妞获释后连村子都没有回,直接带着老婆孩子逃进了更远的深山里。他连看也不想再看见村人了。但村人们却没有忘了这个曾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国民政府清算日伪罪行时,他作为全村人公认的汉奸被抓了起来,并最终被判处了死刑。
  死刑是在黄河滩执行的,他除了一封写给儿子的信外,别无遗物。在信上他告戒儿子的所有经验,都是毛四妞自己生前所唾弃的……(老秦)。
  载于《莽原》2004年第4期 (沈强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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