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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斯 / □ 北岛
日期: 03年06月4期
  一个城市对於一个人,往往就是中心,不在於其大小地理位置重要与否。这就好比每个国家出版的世界地图都把自己置於中心,好在地球是圆的,用不著为这打架。北加州的小镇戴维斯(Davis),对我来说就是世界的中心。这道理也简单,无论我飞到哪儿,最後都得回来——我家在这儿。
  如果戴维斯是中心的话,那堋我的活动半径就是本文所涵盖的范围。依我看,在这个汽车时代,人的活动半径应在一百二十公里左右,开车往返应在三个小时以内,这意味著对上班族来说每天可以回家。按速度比例,当年在北京骑车,活动半径是二十公里──我最远骑到香山的工地上班。旧金山正好在我的活动半径内,可算作戴维斯的卫星城之一。
  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我是为工作而搬到戴维斯的;不同的是,我并没有因失去工作而搬走。从一九九五年秋天起,我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教了两年书。最後老板找我谈话,她神色凝重, 子上有一道深深的横纹。我竟对她产生同情,好像被解雇的是她而不是我。我琢磨,她在说这番话前,内心得经受多大的折磨。
  由於家庭变故,我在外晃荡了一年多,女儿回北京读书,我们把房子租了出去。在此期间,有一次我到湾区出差,从机场租车开回戴维斯。下八十号公路转一一三公路,再沿拉索大道(Russell Blvd)出口,一进入戴维斯,暮色苍茫,华灯初上,突然一股致命的乡愁袭来,我强忍泪水。戴维斯於我意味著什堋?这个普普通通的美国小镇,就是我的家,一个人在大地上的住所。对於漂泊者来说,它是安定与温暖的承诺;对於流亡者来说,它是历史之外的避难所;对於父亲来说,它是守望女儿的麦田。
  当年我师傅常对我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这话虽有穷人的无奈,但也包含了一种绝对真理。说实话,离开故乡久了,家的概念变得混乱。有时我在他乡的天空下开车,会突然感到纳闷:我在哪儿?这就是我家吗?
我家,在不同的路标之间。
  戴维斯坐落在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以西十二英里处。一八六八年,当铁路穿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在这里停留,连车站带小镇得名於本地农民兼财主戴维斯。命名的过程至今是个谜。当一个人成了一个城市,这城市必然会塞进那人的性格。我仔细研究了有关戴维斯本人和这小镇的记载,发现有不少共同点。比如,这小镇正如戴维斯其人,重农轻商。这儿有全美最好的农学院,但市中心一点儿也不繁华,我女儿常报怨没商店可逛。还有,由於继承农民戴维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传统,除了外来的大学生,几乎全体居民都得了嗜睡症,一到晚上九点,家家户户都闭门熄灯。
  我家住在戴维斯西边的帝国大道(Imperial Avenue)。但愿这街名别给人非分之想,这和纽约那些大道毫无共同之处。本街的居民,多是些对世界漠不关心而过分礼貌的帝国主义者,大家准是被嘘寒问暖这一套礼丁折磨得疲倦不堪,尽量缩在家里,毫无向外扩张的野心。这是条相当 静的小街,一眼就能望到头;草坪像绿色补丁错落有致,缝补著灰色的道路;我家和邻居的猫窜来窜去,互相串门。七年前我们搬进来时,这里还处於城镇边缘,後院面对另一种历史——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去信箱取信,邻居家的两条狗像往常那样狂吠。我站在帝国大道上,望著冬天苍白的太阳,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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