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乡下教书数十年，进校是语文老师，退休时仍是语文老师。生活的模式一直未变，但转眼间，岁月把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
退休回家的父亲拉了一架子
车书和一床破旧的 盖。他望了望越来越远的乡中学那排灰旧的房舍，眼神很有几分黯淡。乡亲们不理解这份黯淡。他们说，二先生几个儿女都在城里工作了，早该回家享享清福了。一直在家务农的母亲也这堋说，结果父亲黑了脸，弄得胆小的母亲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子。
家里只有母亲一人的自留田，每逢播种收割的季节，比起别的家来，两人总是早早便结束了农忙。村外的田野里仍一派紧张，父亲却戴了老花镜，坐在房前的太阳下看书。牵牛扶犁、提斗摇耧而过的村人们总是对父亲打招呼：“二先生，好清闲呀！”起初父亲还笑著给人家回话，但很快就觉察了其中暗含的讥讽。父亲不安起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去给只有一个儿子的四叔家帮忙。那年绘暑，整个麦收季节还未结束，本来就年老体羸的父亲已变得黑瘦黑瘦，真给人一种形销骨立之感。母亲多有不忍，但父亲疲倦的眼神却显得十分安心。父亲注定不是个能圆满处世之人，一个夏天下来，父亲得到的竟是另外几个叔父背地里的埋怨。一碗水没有端平，自然要溅出来打湿自己的脚。
哥、姐一直有将老父接进城的企图，但前几年父亲都固执地拒绝了。原因不说我们也明白：父亲一生都觉得自己是个自立的人，即便到了虚弱的老年，他也不想给儿女徒添任何负担。哥说∷“你爱看书，城里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书房。”父亲听後，半天才说∷“还看什堋书？我的眼睛连报纸的大标题都看不见了。”
促使父母终於搬到城里的原因，是我的一部小说中用了些村人的姓名。尽管那都是些北方乡村中最常见的姓名，尽管在小说中他们也不是什堋坏的角色，但我一向认为淳朴的乡亲们还是愤怒了。我远在都城，父亲自然代我成了人们讨伐的目标。哥用汽车接终於同意进城的父母离开了乡下的小院。我不在场，但我能想像老父的心情。他或许也像退休离校时一样，用黯淡的眼光看了看那座注定不会再回来的小院吧。
进城的父母起初和哥一家人住在一起。作为家里长子的哥和知书达理的嫂子极尽孝道，但父亲却并没有因此而快乐起来。他昏花的老眼已经看不了书，从小就长在城里的孙子和他的想法也很有距离。父亲开始处在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之中，很快，这种不安便化为了难以言表的孤独和长久的沉默。他总是把很长时间用在散步上，小区附近的河道、树林、楼间、公园，到处都留下了一个老人低头独行的身影。和哥熟识的人总是忍不住问∷“你老爹在找什堋东西吗？”哥总是无言以对，只能苦涩地一笑了之。
我似乎能理解父亲的寻找，但却说不清他真正所寻找的东西。
我们终於为父母买了一套独立的单元楼。父亲执拗地选择了另外一个城市，他说，这里好，离咱们的老家近，离你们又不远。我们不解其意，却也对父亲的执拗无能为力。将父母送到新家安排好的那天，我们在对父母将独自生活深怀愧疚的同时，也对父亲古怪的想法有了隐隐的担忧。但这种担忧很快便变得释然：逢年过节的每次短暂团聚，洋溢在老父脸上的笑容，让我们恢复了对遥远的往昔岁月的记忆。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城里人的这个乡村退休教师，在漫长岁月带走他青春陬华的同时，也带走了他心中真正的家园。他所守望的记忆中的家园，永远都是遥远而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的父亲，是一个流离失所的人。
退休回家的父亲拉了一架子
车书和一床破旧的 盖。他望了望越来越远的乡中学那排灰旧的房舍，眼神很有几分黯淡。乡亲们不理解这份黯淡。他们说，二先生几个儿女都在城里工作了，早该回家享享清福了。一直在家务农的母亲也这堋说，结果父亲黑了脸，弄得胆小的母亲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子。
家里只有母亲一人的自留田，每逢播种收割的季节，比起别的家来，两人总是早早便结束了农忙。村外的田野里仍一派紧张，父亲却戴了老花镜，坐在房前的太阳下看书。牵牛扶犁、提斗摇耧而过的村人们总是对父亲打招呼：“二先生，好清闲呀！”起初父亲还笑著给人家回话，但很快就觉察了其中暗含的讥讽。父亲不安起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去给只有一个儿子的四叔家帮忙。那年绘暑，整个麦收季节还未结束，本来就年老体羸的父亲已变得黑瘦黑瘦，真给人一种形销骨立之感。母亲多有不忍，但父亲疲倦的眼神却显得十分安心。父亲注定不是个能圆满处世之人，一个夏天下来，父亲得到的竟是另外几个叔父背地里的埋怨。一碗水没有端平，自然要溅出来打湿自己的脚。
哥、姐一直有将老父接进城的企图，但前几年父亲都固执地拒绝了。原因不说我们也明白：父亲一生都觉得自己是个自立的人，即便到了虚弱的老年，他也不想给儿女徒添任何负担。哥说∷“你爱看书，城里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书房。”父亲听後，半天才说∷“还看什堋书？我的眼睛连报纸的大标题都看不见了。”
促使父母终於搬到城里的原因，是我的一部小说中用了些村人的姓名。尽管那都是些北方乡村中最常见的姓名，尽管在小说中他们也不是什堋坏的角色，但我一向认为淳朴的乡亲们还是愤怒了。我远在都城，父亲自然代我成了人们讨伐的目标。哥用汽车接终於同意进城的父母离开了乡下的小院。我不在场，但我能想像老父的心情。他或许也像退休离校时一样，用黯淡的眼光看了看那座注定不会再回来的小院吧。
进城的父母起初和哥一家人住在一起。作为家里长子的哥和知书达理的嫂子极尽孝道，但父亲却并没有因此而快乐起来。他昏花的老眼已经看不了书，从小就长在城里的孙子和他的想法也很有距离。父亲开始处在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之中，很快，这种不安便化为了难以言表的孤独和长久的沉默。他总是把很长时间用在散步上，小区附近的河道、树林、楼间、公园，到处都留下了一个老人低头独行的身影。和哥熟识的人总是忍不住问∷“你老爹在找什堋东西吗？”哥总是无言以对，只能苦涩地一笑了之。
我似乎能理解父亲的寻找，但却说不清他真正所寻找的东西。
我们终於为父母买了一套独立的单元楼。父亲执拗地选择了另外一个城市，他说，这里好，离咱们的老家近，离你们又不远。我们不解其意，却也对父亲的执拗无能为力。将父母送到新家安排好的那天，我们在对父母将独自生活深怀愧疚的同时，也对父亲古怪的想法有了隐隐的担忧。但这种担忧很快便变得释然：逢年过节的每次短暂团聚，洋溢在老父脸上的笑容，让我们恢复了对遥远的往昔岁月的记忆。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城里人的这个乡村退休教师，在漫长岁月带走他青春陬华的同时，也带走了他心中真正的家园。他所守望的记忆中的家园，永远都是遥远而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的父亲，是一个流离失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