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敬著
陈仓市秦腔剧团当红花旦杭小唱正在化妆,团里的丑角演员邸大丑也进入了化妆间。眼下市里的文化体制改革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原来的两家秦腔剧团要合而为一,多出的百八十号人必须下岗另谋出路。杭小唱戏校里的同学,有几个关系铁的,早都去了深圳、广州等经济发达的城市,去那里的夜总会歌舞厅,改唱流行歌曲了。改制的刀子已经举起来了,落下来免不了一地人头,但谁去谁留,全要看具体操作的人了。一来因为邸大丑是团里独一无二的优秀演员,加上他们团原团长、现体制改革小组副组长王开锁是他的师兄,所以王开锁对他说:“合并以后的秦腔剧团,谁的岗位都难说,但你是上了保险的。”现在全团的人都知道邸大丑不但自己上了保险,而且还给王开锁出谋划策,是掌握著大家饭碗的重要人物。因此他犯了众怒,大家看他的表情中都带著复杂的成分。在全团里,现在惟独杭小唱像往常一样,亲切自然地和他打著招呼……
邸大丑的媳妇尤选荣也是团里的花旦。她原来在乡村自乐班唱戏,遇到人家有红白事时赚个闲钱。有一次邸大丑随剧团到五丈原的诸葛亮庙会唱完戏后,到镇上闲转,正好碰上尤选荣随戏班为一家丧主唱戏。邸大丑觉得颇有清新之风,便站在台下听了一会儿。尤选荣由此认识邸大丑,并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主动委身于他。结果邸大丑的病妻过世后,她不但成了邸大丑的续弦,而且被正式调进秦腔剧团,成了一名吃官饭的文艺工作者。保住手中的铁饭碗对于这个来自农村的女人而言,可想而知有多么重要。但尤选荣回到家后,不管怎么打问,邸大丑死活就是不吐口,他甚至说:“唱花旦的只留一个,你觉得你的水平和杭小唱能比吗?”没过几天,邸大丑正在外面忙,却接到了杭小唱的电话,说有急事让他立即回团。邸大丑没有想到,王开锁的办公室外面围满了团里的同事,说是要捉奸。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苦口婆心地将大家劝走后,他敲开了王开锁的门,果然发现妻子尤选荣呆坐在沙发上。邸大丑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开口道:“王开锁你听著,我不要你费心了,我自己拉团单干呀。”文化局领导知道这位名角要走的事,也出面来挽留了。尽管他都答应让尤选荣也留在团里,邸大丑还是以团里不能把他们两口子都留下来为名,愣是决定自谋生路了。
邸大丑找来司鼓老陶、司琴老胡等一些因年龄大注定要退下来的人,出资的出资,办照的办照,很快就成立起了“大丑剧社”。令邸大丑没有想到的是,当红花旦杭小唱竟绝然放弃留在团里的机会,加入了他的新剧社。新剧社要开始走街串村地演出了,在临行前,尤选荣哭著向邸大丑承认了自己色贿王开锁的事,并乞求他的原谅。邸大丑看著妻子,他理解离岗对于这样一个女人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在尤选荣一派温柔相中,两人又一次做爱了。事后邸大丑才发现,尤选荣在避孕套上做了手脚,她坚定地说:“我想过了,要留住你,就得生个孩子。”邸大丑又有了被欺骗的感觉。过去在靠财政供养的剧团里,人多手稠,一切都是分了工的,作为演员的邸大丑只只需要把戏演好就行了。而现在,团长、会计、出纳都得他一人当,累得他很快瘦了一圈。但这个坚强的汉子不但让剧社坚持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有了起色。邀请他们的村镇一个接一个,根本就没有歇场的时候。为了让大家抽空和家人团聚,邸大丑隔一段时间就结一次收入,给大家放假回城几天。他自己不愿回家,便总是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看守家当。杭小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留了下来,最终和醉酒的邸大丑住在了一起……
邸大丑以前有过尤选荣、前妻和别的几个女人,但与杭小唱一夜温存之后,他才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种灵魂的迷醉。他甚至在唱戏时都往往走神,心里想著她的千好万好。但邸大丑知道,这个女人就如同一片虚幻的烟云,终有一天要悄然消散,自己是不可能永远拥有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让她深陷迷情。主意已决之后,邸大丑开始刻意疏远杭小唱。原来在舞台上永远专心致志的杭小唱居然有一次在演出时走神了,就在这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她在回宿舍的小路上拦住了邸大丑,默默地抱了他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第二天杭小唱不辞而别地回到了陈仓,不久她给邸大丑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说他有儿子了。她在短信里告诉邸大丑,是她在医院里伺候尤选荣生的孩子。孩子长得大,尤选荣生不下来,是医生剖腹取出的。从那小模样看,没有错,是你邸大丑的种!(老秦)
载于《江南》2008年第4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