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贪玩,一放学就和一群玩伴满野地里撒欢。那时农村房屋稀少,四周的田野显得异常开阔。春夏秋冬,我们或在紫花一片的苜蓿地中逮昆虫,或去陂溏中凫水,或爬进人家的果园中偷梨,或于雪天里撑起竹筛捕鸟,几乎很少在家闲呆。那是口粮短欠,家里又养有生猪,大人或许是出于让我多打猪草的考虑,便劝我买两只兔子养来玩。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渐渐喜欢上了动物。
我先后饲弄过兔子、猫、灰鸽和一只摔断了翅膀的喜鹊。或许是我性格中缺乏威猛之气的缘故,我逐一对这些温若羔羊的小动物没了兴趣,而是一见有人架鹰赶犬就心生敬畏。我越来越想养一只身形硕大的猛犬。但母亲不同意,一是担心我因此而招惹更大的是非,二是养狗须用杂粮,而这对当时多子少田的母亲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1976年的地震意外地使我实现了梦想。那时全村人都窝居在临时搭起的棚铺中,人心慌乱,全然没了过去的秩序和悠然。当我忐忑不安地将别人丢弃的一只不足月的黑狗抱回家时,母亲竟没有责怪一句,而只是说:“这狗养不活的,不过你想养就养吧。”
更大地震的传言使村人在难民营般的窝棚中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一年中,我的小狗奇迹般地长大了。那是一只身形极普通而毛色罕见的护家犬。它通体毛色黑亮如缎,而眼眶、耳尖、四蹄、背腹线和尾尖却纯白如染,看上去既威猛又漂亮。可惜的是,她是在那样杂乱的环境里吃百家食长大的,所以乱了眼力。村里二百多口老少自不必说,就是见了陌生人也摇尾乞怜,显得亲密无间。
这只窝囊的狗令我失望万分,但却意外地博得了大人们的恩宠。原因是震后黄鼠狼忽然多得成灾,常有村民的家禽被咬死或拖走,而这只狗最大的能耐,就是能咬死一只又一只的黄鼠狼。入冬时人们迁回村子的时候,这只本应在新秩序到来时被清除的狗破例被允许回到了家中。而这个时候,我却失去了再养下去的兴趣。
开春的时候,远在邻村的亲戚家新建了宅院,想寻条狗去看守新家,我便慷慨地将她拱手送了出去。母亲说:“狗不嫌家贫,她对主人是有感情的,送过去也养不活。”我说:“这只狗不一样,有吃食就谁也分不清了。”
起初那狗的确跑回来过几回,围在我的身边默默地不肯走开。那时我尚年小,只觉得她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却无法觉察出那异样中隐藏的眷恋和伤感。亲戚总是随后而来,用一根很粗的铁索将它缚了去。那狗一面挣扎一面冲我叫,这种依然窝囊的表现,使我刚刚萌生的一丝惋惜,很快又消失了。
又一个冬天到了。亲戚送来一张熟好的狗皮要给父亲做褥子,说那只狗不但不会看家,反而一松狗索就往外跑,他一气之下杀了烹成狗肉吃掉了。父亲没有说话,待亲戚走后,他将那张狗皮转赠给了邻居一位高龄的老人。
那张黑亮如缎、上面分布着对称白色的狗皮褥子,在老人去世之时被转给了他同样也已高龄的本家兄弟。前几年我回老家时还见到过,不知为何,我触摸那张皮子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这种感觉或许会启示我许多,改变我许多……
童年和童年的狗
日期:
04年12月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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