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歌 著

乔国盛问王荣光“表哥，你真的找人了吗？”这句话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猪肉。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乔读书在城里上学，王荣光以请客、送礼、打点等名义，已经从他这里拿走五千块钱了。王荣光皱了一下眉，苦巴著脸说：“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咱们是亲戚，你家读书就是我的孩子啊。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读书没有城市户口，你能不能先把孩子的城市户口给上了啊？”在这个城市里，要有二十万存款才给上户口，他乔国盛一个收破烂的农民工，别说二十万块钱，就是二十万只苍蝇蚊子，也不知能从哪里抓来啊。乔国盛心里明白，被表哥拿走的那五千块钱，算是彻底地打了水漂儿。乔国盛到保定打工已经快两年了，他卖过蔬菜，在洗浴中心给城里人搓过澡，在建筑工地上打过工，现在则是走街串巷地收破烂。乔国盛来城里有两个愿望：一是找到早些年进城来的妻子刘美叶，二是让儿子能在城里上学。刚来那阵子他还到处找刘美叶，但关于刘在城中与男人的传闻，使他认识到刘美叶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所以，现在乔国盛就剩下了让儿子在城里上学这个惟一的愿望。

乔国盛从废品站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今天收获了三十多块钱，他的心情很好，便在黄爱香家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两瓶廉价白酒“江湖醉”。黄爱香和丈夫常占海都是乔国盛中学时的同学，三个人关系一直很好。黄爱香两口子比乔国盛早几年就进城来打工了。可进城刚一年多，两口子被车撞了。常占海当场丧命，黄爱香住院三个月后成了拐子。撞他们的是市里一个姓陈的局长的车。局长赔了黄爱香十几万元，心里还过不去，又将一套闲置的旧房子给了她，并为她办理了一个在街边摆摊卖菜的执照。乔国盛进城以后，一直就住在黄爱香这里。他的儿子乔读书和黄爱香的女儿木兰也总是一起找个地方临时借读。为了两个孩子正式入学的事，乔国盛和黄爱香想尽了办法。黄爱香甚至想再去麻烦陈局长，却被告知陈由于犯事而被关进了监狱。而像他们这样的农民工，在城里要想找个有点门路的关系，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乔国盛在那个叫“水上人家”的小区收废品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今天要扑空。平常的时候，都是他刚刚站到这里，就有人来喊他。可今天他已经站了半天了，却连个人影也没有。乔国盛蹬上三轮车，刚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立即怔住了：竟然是穿戴得比城里人还时髦洋气的妻子刘美叶！刘美叶把他带到一家小饭馆里，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让他签字。乔国盛知道老婆早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原本打算一签了事。但说起儿子读书的事，他却决定不签字了。他对刘美叶说：“儿子的事你不能不管，你拿五万元来，我立即签字。”没想到过了几天，刘美叶不但给他送来了六万块钱，而且说：“离婚的事等一等，先办孩子入学的事，我想和你一起送他去学校。”她还给乔国盛介绍了一个记者朋友，说是找这个人，事情也许会好办一些。乔国盛花费数千元请那个记者吃饭，又是送钱又是送礼的，到后来才知道，那个所谓的记者，只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混混而已。这期间，乔国盛还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找到了市重点学校第一小学张校长的门上，结果张校长冷冷地说：“谁介绍你来的也没有用，没有本市户口，说破大天也无济于事。”

黄爱香的菜摊由于位置较好，让一个姓李的摊主感到嫉妒和不满。这个男人屡屡上这边来滋事取闹，让黄爱香吃尽了苦头。这天，他又酒后到摊上来闹事。他过分羞辱的话这次激怒了黄爱香，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他撕扯了起来。打斗过程中，姓李的男人一时兴起，抄起一块砖头就朝黄爱香的头上拍来，她应声倒在了血泊中……乔国盛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黄爱香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她死前留给女儿的话是：“你乔叔叔整天在为你们找学校，你以后代妈妈帮叔叔打酒啊。”乔国盛听说后，一时止不住泪流满面……

走投无路的乔国盛想到了一个歪招：他踩点摸索第一小学张校长爱人的行踪，终于有一天等她开车路过一个拐弯时，一头撞了上去。然后几个约好的弟兄们冲了出来，将校长夫人团团围在了中间……张校长终于和乔国盛他们坐在了谈判的酒桌上。张校长以为他们是为了钱而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乔国盛首先哭了起来。他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这一年来为孩子入学遭遇的种种磨难，诉说了黄爱香的死，他甚至连自己如何设计“碰瓷”的事也彻底坦白了出来。张校长听完后也流了泪，他说：“这事我办定了，农民的孩子怎么了？也是中国的孩子啊。”

木兰和读书终于在第一小学上学了。开学这天，乔国盛拄著拐杖，站在学校门口看升旗仪式，登时泪流满面：“爱香啊，木兰和读书上学啦，你听见国歌了吗？” （老秦）

载于《小说月报．原创版》2008年第3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