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最后一次回到度道山22号，是老太婆去世两个多月后。最后一次站在老太婆的屋子里，他看着照片上她依旧凶狠又不耐烦的表情，忽然觉得可以接受甚至有些怀念。五房两厅的大屋子空荡荡的，所有的电器和家具，都被老太婆回来奔丧的那对儿女卖掉了。粽子一直惦记的那把青铜马首刀，当然也早就没有了。粽子曾经向他们提出要一枚老太婆的勋章留做纪念，却被他们立即拒绝了。对于那把连鉴定古董的文物贩子都说有可能价值连城的青铜刀，粽子至少有偷它上百次的机会，可是一年了，粽子都没有下手。这是同样为小偷的粽子的女朋友夭夭九永远无法原谅他的错误。他们为此吵了一架，夭夭九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如果不是那个弱智的浇花工，粽子是不可能和老太婆相遇的。粽子的生活说起来也很简单：每个月平均偷12部手机，赃机均价300来元。每个月，他用两部手机支付房租，三部手机寄回乡下，另外七部的费用用来生活。有时计划完成得太早，他就帮广告公司去送邮递广告。那天他在度道山投完邮递广告，下山时那个弱智的浇花工看见了他，便向他喊道：“ 舅舅好哇，舅舅好！”他逢人就这一句话，不论对方男女老幼。粽子正跟他瞎逗的时候，老太婆出现了。好心的粽子帮她将散落一地的蔬菜送到了家里，老太婆便向她炫耀了自己在战争年代的辉煌业绩。就在那天，粽子从一大堆纪念章中，看到了那把让人心动的青铜马首刀。他以后主动登门，帮老太婆修好了微波炉，渐渐博得了她的好感，成了这所大房子的常客。粽子的女贼朋友夭夭九和老太婆互不喜欢，夭夭九是听说了刀的事才愿意来老太婆家的。第一次见面两人就闹僵了，夭夭九便明确反对粽子再去那儿。粽子脱口就说：“ 我不是去陪老疯婆晒太阳，我是为了那把刀。”
　　老太婆和粽子的友谊，严格说是产生在她患青光眼的那个时期。老太婆眼疾发作的时候，一开始并不太厉害。直到那天粽子去她家时，见她闭着眼睛，并不像过去那样，一面看远处的鸽子，一面想战争时期的往事，这才知道她的青光眼已经很严重了。由于老太婆的儿女都在外地，是粽子将她送到医院做手术并一直陪护在她的身旁，并不时给她做按摩，使孤独的老太婆备受感动。这天，粽子抽空出了医院，用老太婆早就给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度道山22号的大房子，将那把刀带了出来。没想到他在公共汽车上刚伸手扒窃，就被盯梢已久的便衣给抓住了。由于被偷的事主不愿意做证，使得警察对粽子束手无策，但从他身上搜出的那把刀子让警察如获至宝。警察追问来历，粽子只好一口咬定：“ 刀是外婆送我的。”两个便衣押着粽子来到病房，刚一问，这位资力深厚的老太婆立即说：“ 对，刀是我送给我孙子的。”见警察还要辩解，老太婆火了：“ 赶紧放人，你们是想让我打电话把你们局长叫来吗？”警察走后，老太婆淡然地问粽子：“你拿那把刀干什么？”粽子说：“ 我就是觉得带在身上威风。”老太婆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老太婆住院的这半个多月，粽子和夭夭九都挺累，挺烦。尤其是夭夭九，她一有机会就问老太婆：“ 你的孩子太不孝顺了。”但每次老人都据理力争地替子女辩解。夭夭九甚至还吃了老太婆的醋，觉得粽子有点喜欢这个疯婆子。粽子没有和她争辩，他在心里想：自己讨厌她吗？以前肯定是，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如果刀现在不在老太婆那里，或者那把刀根本就不值钱，自己能做到不理老太婆吗？粽子想不清，只能对夭夭九说：“我是为了那把刀才这样做的。”出院不久，粽子和夭夭九一起给老人过了一个生日。他们在老人的感召下，一起唱起了老人喜欢的老歌。后来他们让老太婆吹蜡烛时许个愿，出他们意料的是，老人许的愿并不是什么健康长寿之类，而是：让人人有书读，人人都有爱。
　　过完生日两周以后，老太婆就去世了。在赶来奔丧的老人的儿女嘴里，粽子才知道自己被老人描述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了不起的小区自愿者，以至于粽子为自己当初的动机感到惭愧得无地自容。当粽子告诉夭夭九那把刀已经让老太婆的儿女密藏时，夭夭九暴跳如雷地说：“无聊，你有100次的机会得到它！你只要开口，老疯婆早就送给你了。你莫名其妙，你被那个疯老婆子迷住了。”在争吵中，粽子给了夭夭九一个很重的耳光。在此以后，粽子给夭夭九打过无数个电话，不接，换陌生的电话打，一听到他的声音，夭夭九就挂机，所有的短信也都不回。渐渐地，粽子也不再打她的电话了。
　　这天，在过去他们两人常去的度道山下的餐厅里，粽子感到自己又一次非常想念夭夭九，便给她发了一个短信。他并没有指望夭夭九能回话，但很快，手机上却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老秦）载于《十月》2004年第5期 (沈强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