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发现冬天到了。刮了一夜的风此刻依然在呼啸,窗外回响着嘶哑的吼声。这是我在单位附近组的一间小平房,平时一个人住在这里,周末的时候才回家与我的妻子一起生活。之所以租了一间小房子,我主要是想一个人呆一呆。我骨子里一直有一种厌世的情绪,但我是妻子唯一的依靠,我不能告诉她我厌倦生活,那样她会误解为我厌倦和她在一起生活。我现在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总监。这家公司由孙文政、孙军政兄弟两共同经营,但一切都是哥哥说了算,而且哥哥对弟弟动辄就辱骂甚至施以拳脚,而弟弟总是像个受气包一样地逆来顺受。
在这个又脏又乱的大杂院里,有一家住户和我的关系算是不错。夫妻两都姓孟,带着一个孩子。由于男人长期上夜班,我很少和他碰面。倒是经常看见那个女人带着孩子在过道上屙屎。有一天夜里,我下班回家时,看见夫妻两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难事。我进去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前天当他上完夜班准备回家睡觉的时候,一个患了腹泻的老乡捂着肚子找到他,痛苦地请求老孟能够帮他代一个班,否则工头就会扣他三天的工资。老孟不可能回绝老乡的请求。就这样,他在上完一整个夜班后,又带着彻夜的疲倦继续搬运了一整个白天的水泥。到了下午即将下班的时候,老孟简直累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不知不觉将一袋水泥从工地扛到了家里。由于他是夜班,工头并没有怀疑他,而认定是他老乡所为,扬言要开除他……老孟苦闷地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觉得这样比较保险,明天上班的时候你跟大伙商量好,等工头一来,找个恰当的时机用铁器或别的东西把他打昏,然后埋了他。反正工地上埋起人来十分方便。”我当然知道我说的只是理想状态。果然第二天我去问老孟事情的结果时,老孟告诉我,工头还是将那个老乡开除了。只是在他们的恳求下,工头恩准了他半个月的工资,刚好够买回家的车票。
按道理,我应该只管理做设计工作的那三名姑娘,但孙文政为了管理方便,将负责文案的少妇王小芬也归入了我的麾下。这几个女人之间永远都存在着说不清楚的是是非非和恩恩怨怨,她们总是在我面前一个说另一个的坏话。我除了竭力安慰她们,别的什么也干不了。这种乱糟糟的环境总是让我浑浑噩噩,但一回到小屋,它所造成的压力才开始显现,让我感到沉重得无法承受。我有时候会设想用刀将自己的喉咙割开,或者找个人迹罕至的悬崖从上面跳下去。但这仅仅是设想一下而已,如果真那样做了,我的母亲会痛苦,我的妻子会绝望,活下去简直成了我的职业。在公司里,孙文政除了对我的业绩比较满意外,觉得别人似乎都是没用的废物,尤其他认为弟弟孙军政更是如此。每次孙军政听到哥哥这样评价他,都不会提出相反的意见,只是耷拉着脑袋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上去真的是一副很没用的样子。
这天的天气很好,我坐在位于13楼的办公室里,漫不经心地翻翻这儿,摸摸那儿,感觉自己正在学着怎样在无聊中享受生活。几个姑娘也都安静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看上去这是一个平静的工作日的开始。但是,孙文政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他又开始羞辱自己的弟弟。他一边揍,一边还吼叫。我听到孙文政说:“ 你还敢还手,你还敢还手!反了你了,信不信我从窗户里把你扔出去!!”我不知道孙军政是怎么向他哥哥表示的,反正接下来就是一阵乱糟糟的打击和挣扎声,几分钟之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往常我对他们兄弟的争端向来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这次我觉得他们真闹得有些过分,不管管怕是说不过去了。我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只看见孙军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喘粗气。我问:“ 孙总呢?”孙军政半天没有说话,末了他踢了踢脚下的一只巨大的帆布口袋对我说:“ 这是我们这几年赚的所有钱。我想这件事情已经好几年了,可是现在没有一点心情,你拿走吧。”我与他推让了一番,看到孙军政执意如此,只好依了他。我扛着帆布口袋下了楼,在楼下看到了孙文政的尸体。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又一个人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孙文政的尸体上。我不用看都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孙总的弟弟孙军政!
我回住处收拾东西的路上,遇到了老孟一家三口。他们穿着体面整洁的衣服,好像要出远门。老孟问我:“ 兄弟,扛的什么呀?”我说:“ 没什么,一些钱。”老孟一家就大笑不止地说我发了。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解开口袋让老孟抓几把钱过日子,后来打消了这个主意。我想那样我可能会害了他们,特别是小孟,他还小,不知道人活一辈子多不容易。
我坐在小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知道我该好好地想一想了。(小雯)载于《小说界》2004年第4期 (沈强插图)
在社会上 / ○ 李红旗 着
日期:
04年10月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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