畀愚 著
胭脂回家的第三天就嫁给了宝生。胭脂故去的父亲曾是斜塘镇上最出色的裁缝,在嘉禾县方圆百里也是独一无二。他的妻子是个酷爱评弹的女人,早年却抛夫弃女,跟著一个说书艺人私奔了。老裁缝将手艺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徒弟宝生,临死前拉著胭脂的手,将铺子和女儿一起交到了宝生手上。师傅的葬礼之后,宝生刚想和胭脂说说结婚的事,胭脂却说:“虽然这是我爹的嘱托,但我不会嫁给你,我要进城去找他了。”第二天黎明,胭脂提著那只紫藤衣箱拉开房门时,宝生就坐在她房门口,显然是一夜未睡。在送胭脂到船码头后,宝生说:“找不拝就回来啊。”胭脂找到了在美专教书的秦树基,才发现他已经结婚,有一个文静的妻子。他们三人在一起共同生活期间,秦树基虽然一直很疼爱胭脂,但似乎有难言之隐,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而几个月后,他居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胭脂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杳无音信。胭脂只好回家,第三天就同意嫁给了宝生……
婚后的胭脂保留了上海短暂生活的习惯,每天起床都要用热水蒸脸,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日本兵来的那天。那天清晨,日本飞机扔下来的炸弹将斜塘镇许多房子炸成了废墟,也炸死了不少人,连唐家酱园的老爷也死于非命。不久,唐家少爷被驻守进来的日本人任命为了维持会长。大家都说唐少爷是认贼做父,唐少爷苦笑了一下:“老爷去了,我得活下去。”唐少爷来裁缝铺子改军服时,对胭脂说:“你一定要注意点,你都不知道日本人能干出什么。我可不想他们把你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啊。”说归说,但为了继续经营铺子,胭脂还是剪掉长发,穿起一件旧褂子在铺子里忙活。冬季里的一个雾天,祥符荡里的水匪扫荡了斜塘镇。匪首朱七把油灯举到胭脂面前,眯著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扭头对宝生说:“你娶了个美人啊。”不久,宝生在去进货时,被朱七扣为了人质。朱七托人捎话说:“要赎人得亲自去,别找中介人。”正当胭脂为赎金拝急的时候,唐少爷提著一包大洋送上门来。胭脂找到匪窝,发现朱七正让宝生给自己做四季穿戴的旗袍。朱七当晚就睡了胭脂,他说:“我要娶你,你总不想当了寡妇才同意嫁给我吧?”旗袍做完后,朱七对宝生说:“你可以走了。”见宝生不愿走,胭脂将那包大洋递给他说:“没什么的,活著比什么都好。”在朱七决定大办婚礼之前,救妻心切的宝生在唐少爷的帮助下,带著日本兵开进了祥符荡。日本兵与水匪的交战以水匪惨败而告终。宝生和唐少爷在熊熊的烈火中喊著胭脂的名字,可是只看到了屋顶坍塌时溅起的冲天火焰……朱七死于战火,胭脂不但继承了他埋在床下的金银财宝,而且成了所剩下的水匪们的当家人。胭脂的短暂婚姻还有另外一项副产品:她生下了一个天生没有声带的女儿!
当日本人、国民党的中央军都来游说水匪归降时,早年胭脂一心想嫁给他的秦树基忽然找到了祥符荡。原来他一直是地下党的联络员,和当年所谓的秦太太不过是假扮的夫妻。秦树基说:“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我要去向领导汇报。记住,三天后,我会在分水亭等你们,你如果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三天后,胭脂无法说服众水匪投诚,便带著女儿自行离开。在分水亭一直等了六天六夜,但秦树基并没有来。胭脂不知道他其实和部队遭遇恶战而身负重伤,正躺在前往医院的担架上。蓬头垢面的胭脂带著女儿在距斜塘镇十里外的费家村安顿下来,跟著一个年迈的寡妇学著编竹筐卖。她决心不再踏上斜塘镇半步,就在这个小院里过完她的一生。不久,胭脂的哑巴女儿失踪了,老寡妇也溺水而亡,小院里就剩下了胭脂一个人。有一次,费家村遭遇了国民党残兵游勇的扫荡。原来这些人竟然就是当年祥符荡那些水匪。他们因为认出了当年的女管家,而使费家村免遭一劫。然后,当解放军的工作组刚一驻扎进村,却马上有乡亲举报了她。胭脂很快被押解到斜塘镇上,关进了镇公署的后院里……
就在胭脂差点被执行枪决时,她见到了当年的秦太太,从打扮上一看就知道她是解放军的女干部。她拿著一张纸递给胭脂:“我是秦树基的爱人。你的历史已经查清楚了,这是释放你的公文,你明天就可以走了。”胭脂说:“秦树基?他欺骗了我,而且你们是假夫妻。”秦太太说:“过去是假夫妻,去年已经结婚了。他欺骗的不是你,为了你,他欺骗了组织。记住,你是他一生的污点。”
几天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出现在裁缝铺前。宝生久久凝望著她,然后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说:“先进屋暖和暖和吧,我给你做饭去。”(一虹)
载于《十月》2008年第1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