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与翻译
翻译这门看似和一个中学生没有任何关系的行当,却由于一个偶然的机缘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与翻译的第一次接触是在我13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从日本回国两年。一天,我的父亲翻译一篇日文文章——我的父亲是一位研究日本史的学者——我就站在旁边看。我感觉父亲就像在变魔法一样:阅读的是日语的文句,而在电脑屏幕上打出来的,却是中文了。我觉得这过程很神奇,于是在父亲中间有事出去时,我就也试著翻译了一段。等父亲回来,看到了我翻译的那段文字,非常的高兴,夸奖了我许多句。这引起了我对翻译最初的兴趣。
就在这一年,2003年的春天,SARS席卷了全中国。包括学校在内的所有公共设施停止了工作,我也就像其他小孩一样,整天地闷在家里,对著电脑屏幕玩网络游戏。看到我一天一天荒废学业,父母给了我一个提议:“你为什么不找一本喜欢的日文书,试著翻译一下呢?”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了一本书,那就是我在日本时爱读的校园小说《冲 向明天!我们的大冒险》(后正式出版时译名改为《了不起的劣等生》,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对啊!我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的第一本书的翻译工作就是这样开始的。起初,我很兴奋。我制定了每天翻译2000字的计划,便热火朝天地翻起来了。我知道翻译这么一本书要比我坐在电脑前玩一整天游戏要有意义得多,也会提高我掌握这两种语言的能力。可事情真正做起来,情况很快就不一样了。真正翻译起一本书来,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句型,前后文,选词,语言结构……最初的热情很快冷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枯燥感、反感还有对游戏的渴望。依照我最初的承诺,我每天做不完2000字,是没有办法去玩游戏的,这2000字,就是我进入“游乐园”的“门票”。逐渐的,我的心里产生了不满: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些?我的朋友们都在玩游戏,而我却在翻译我这一天蹩脚的2000字!这简直是煎熬!
就这样,我的第一本书的翻译进入了一个充满矛盾与不满的阶段。每一天的翻译都是在焦虑和烦躁中度过的。不知多少回,我拼命地敲打键盘,然后充满期待地打开字数统计,最后对著不到2000的数字失望地垂下头。“2000”这一个数字短短的长度,却显得比地球到月亮的距离更遥远。
这种矛盾和烦躁的状态使我在翻译的过程中一直很沮丧,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注意到眼前的日文小说已经翻过去了一大半。本来以为“这辈子都翻不完”了的一本书,现在居然快翻完了!而直到这时,我对于自己的翻译才有了清楚的实感和认识——这是我成长过程中最严峻最困难的一次挑战,而这个挑战,据我所知全世界还没有一个13岁的孩子成就过,很可能是没有前例的。而面对这“史无前例”的挑战,我决定一直努力,坚持下去。将书上的最后一句话译完的那一刻,我的喜悦就不用多说了。我的第一本书对我最重要的意义,是它让我看到了“自己”,开拓出了我自己的特点和价值,但更重要的是,我成功地坚持做完了一件事。记得当时一位记者采访我,问我翻译的感受,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坚持做完一件事,真爽!”
第一本书出版之后,我收到了许多读者的来信。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和我同龄的学生们。这些小读者们告诉我他们很喜欢我译的书,觉得我很厉害。面对这些信件,我始终问心有愧。毕竟在我翻译它时,我曾经很不喜欢它,把它当成过“负担”、“压力”,甚至想过放弃。如今看到这些赞美的信件,我心里却很虚,不是滋味。于是为了对得起人们给予我的赞扬,也为了证明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在我15岁进入高一时,我开始了第二本书——《宇宙的孤儿》的翻译。
第二本书的翻译与第一本书的感觉完全不同。首先,没有了“抱怨”和“放弃”:因为我知道我一定能坚持到底,而这第二本书完全是对我自己的挑战。再有,这回我有了高中语文课的训练和上次翻译的经验,第二本书的翻译,译起来更顺畅了,语言也明显更加自然和成熟,甚至于我自己都感觉得到这种变化。相比第一本书的翻译,第二本书的翻译我有了更多的馀力来认真揣摩语言、精雕细刻。最重要的,我逐渐对自己的翻译有了信心。
到了第二本书翻译完成的时候,我的感觉不完全是第一本书完成时的那种“做到”的狂喜,而更是超越了先前的自己,站到了更高的一个台阶上俯视自己走过的脚印时的那种静静的喜悦。
在生活中,我们总是不断地,一步一步地往高处走,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每一次挑战,就是往前迈出的一步,而每迈出一步,就是我们的成长。而我们背后留下的那些一个个脚印,那些成就,就是我们成长的见证。
三、从笔译到口译:我为大江健三郎做翻译
2006年10月,日本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先生来到了中国进行友好访问。大江先生十分重视对新一代年轻人的培养,于是他在他的行程中特地安排了与北大附中文学社的学生们进行座谈会这一项。在此项活动中,我很荣幸地被选做他的翻译。
接受此项任务时,我并不是很紧张。我平时爱读大江先生的作品,并没有觉得为他在文学上和学生的讨论做翻译会是很大的问题。直到我在会场见到他本人,见到围绕在他身边成群的人们和手持相机的记者们,我才意识到这次任务如何重大与艰巨。
会议即将开始,人们开始就坐。当我坐到了大江先生的旁边,感受四周围目光的注视和镜头的对焦,顿时觉得空气都被拉紧般的压力。这将是一场“战斗”,我知道我必须全力以赴。和我激烈动荡的感情相对应地,大江先生平和地向我伸出了手:“多多拜托”。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慈祥和平静。我连忙伸出了我的手,在与他握手的一刻,我感到了一份安适,心情也稍稍平静了下来。
讨论会进行得热火朝天。北大附中文学社的同学们提出问题的难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诸如“您在您的著作《个人的体验》中是如何将自己的生活艺术化的”这样的问题满天飞,而大江先生的回答,也非常深邃奥妙,负责口译的我只能是拼命地、全神贯注地一字一字地翻——我甚至感觉我的脑子里像在刮风暴一样——但仍然有时会在一些较文学性的语言上卡住。脑子搜索不到合适的词汇,它藏起来了!我拝急,我紧张,但我越急著马上找到它,这词就越是找不到。而每当这种时候,大江先生总是会慈祥地望著我,他会绅士般地微笑,然后慢慢地点头。就像在告诉我,他知道我肯定会找到,他相信我。那种感觉就像是暖阳的照射,将我的慌张带走,换以温暖和平静。而头脑一冷静,那个词便就在眼前了。
随著阵阵的掌声,会议结束了。大量的组织人员、记者、粉丝们纷纷涌上,和大江先生拍照,请他签名……其中也有几个记者采访了我,但我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一点都动弹不得。就在这个时候,大江先生向我走来,将他温暖的手轻轻放到了我的背上,“谢谢你出色的翻译。”他的手上传来的温暖和他安详的声音缓缓流过了我僵硬的身体,渐渐融化。而随著这温暖流过我全身的还有一样——无尽的喜悦和成就感。
这次的经历带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信心,更重要的,它让我认识到越是重要的时刻,越要保持冷静。那以后有几次我遇到紧张或是陷入困境的时候,我都提醒自己冷静的重要性。我觉得大江先生那慈祥而平静的目光,一直在鼓动著我不断地奋斗和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