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未雨发现她的丈夫丁小可原来只是个废物。那天，他们五岁的女儿丁丁在读一本儿童读物，遇上了“废物”这个词，不解地问：“妈妈，废物是什堋意思？”胡未雨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说：“废物，就是没用的东西。就如垃圾，没用吧？就如你撒的尿，没用吧？还有你爸爸，没用吧？也是个废物。”
胡未雨是在八十年代一个该死的诗歌沙龙上认识电台记者丁小可的。在那个年代，诗歌是不可缺少的，就如同眼下的卡拉OK。两人一起在朦胧的雨夜里散步，丁小可诗人般的漫不经心和孤独的心灵，让胡未雨产生了莫名的感动。她没有拒绝丁小可的邀请，跟他去了单位的宿舍。这一夜，丁小可与一个棋友通宵达旦地下棋，在胡未雨临走时，他甚至想不起来要起身送送她。但残留在胡未雨心目中的，却是一个忧郁诗人和入定棋士的形象。就在这一夜，刚涉足社会的胡未雨几乎在一瞬间就爱上了他。
婚後两人一直住在丁小可单位的集体宿舍里。没有厨房，没有公用厕所，到处漏音的住房就连做爱也得偷偷摸摸，以免被别人听见。平凡琐碎的生活再也显不出丁小可那种高寒之士的洒脱风骨，剩下的惟有懒散和平庸。电台这种单位在这个时代也不再是香饽饽，而变成了一个如同患了自言自语症的傻瓜，明知无人听却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集体宿舍里的人都想尽门路，调动的调动，升迁的升迁，都告别了这座建於五十年代的破楼。胡未雨多次在丁小可面前抱怨，让他也想法改变一下居住条件。但丁小可除了和李志强沉迷於下棋，对妻子的抱怨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办法。”
胡未雨跳槽到了一家私立学校，如愿地住上了一套宽敞的商品房。但在狭窄的集体宿舍中留下的毛病让丁小可在性生活方面总是时间很短，无法满足妻子的欲望。做爱成了两人无法面对的尴尬之事。有一天夜里，胡未雨不经意地发现：丁小可居然在客厅里独自手淫！生活激情的丧失让胡未雨感到从未有的失落和彷徨。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谣言又让她陷入了烦恼之中：同事曾连厚的妻子在学校里和丈夫大打出手，而原因竟然是曾连厚暗地里爱上了胡未雨！胡未雨将此事当笑话告诉了丁小可：“ 你还不小心点，没准人家真爱我呢。”丁小可说：“ 我老婆不可能看上这种人。”胡未雨故意逗他道：“那可不一定。”丁小可只说了句“别 心人了。”便不置可否地走开了。胡未雨觉得自己的心事永远在丈夫的心中显得无足轻重。
有一天，情绪极度灰暗的胡未雨在课堂上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学生一个耳光。她为此不仅挨了学校老板的训斥，而且被学生家长找上门来，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了一番。当她在湖边恍惚地走著时，不期遇上了曾连厚。木讷的曾连厚壮胆向胡未雨表达了爱慕之情。极度空虚的胡未雨做出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她主动邀请曾吻了自己。
胡未雨小心谨慎地向丁小可提出了离婚。没料到丁小可还是像对待任何事一样，连一丝吃惊都没有就答应了。丁小可没有要任何财产，收拾好行李和围棋就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集体宿舍。胡未雨将他送到楼下，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伤感。回到家後，曾连厚来找自己。他高兴地说：“离了？你等著我，我离婚可能要麻烦点。”胡未雨冷冰冰地说：“你离不离跟我有什堋关系？”她甚至厌烦而粗暴地赶走了曾连厚。
就在这天夜里，曾连厚被人在背上捅了三刀，意外地死在了学校的小湖边。世人皆认为是丁小可为报复爱人被“撬”而出刀伤人。而在警察调查时，恰恰查清当天夜里丁小可和李志强下棋时曾口出狂言：“杀人比自杀容易。”而在下棋之後他的行踪更是无人能证明。丁小可被作为犯罪嫌疑人关了起来。他在牢房里饱受其他犯人的凌辱：挨打受骂，甚至被众人将头强行按进盛满屎尿的马桶里！丁小可作为人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天，有人来探监。丁小可没有想到会是前妻胡未雨。胡表现出自结婚以来未有过的柔情和关切。她叮嘱道：“忍著点，我正在想办法，你很快就会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敢杀人。”这句话再一次刺伤了丁小可的自尊，他冷冷地说：“你怎堋知道我不敢杀人？告诉你，曾连厚就是我杀的。”
对生活已经彻底绝望的丁小可对警察说：“ 我招了，曾连厚确实是我杀的。”他甚至编造了详细的作案细节。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招供以後，不但警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血性，就连牢里的犯人也对他钦佩有加。但这些已经丝毫惹不起丁小可的兴趣了，在人的尊严被彻底摧毁以後，他眼下所求的，就是速死。
但案子破了，曾连厚是被一个流窜犯杀害的。警察在祝贺丁小可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丁小可竟然大吵大闹地不愿出去。他最终被强制送出了监狱的大门。丁小可本来是有目标的，那就是等死。现在突然被释放了，就等於希望破灭了。他站在公安局的门口，觉得自己又被死亡抛弃了，仅有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了。他一边恸哭，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王八蛋，为什堋就不相信我杀了曾连厚？” （老秦缩编 沈强插图）
载於《收获》2003年第3期
胡未雨是在八十年代一个该死的诗歌沙龙上认识电台记者丁小可的。在那个年代，诗歌是不可缺少的，就如同眼下的卡拉OK。两人一起在朦胧的雨夜里散步，丁小可诗人般的漫不经心和孤独的心灵，让胡未雨产生了莫名的感动。她没有拒绝丁小可的邀请，跟他去了单位的宿舍。这一夜，丁小可与一个棋友通宵达旦地下棋，在胡未雨临走时，他甚至想不起来要起身送送她。但残留在胡未雨心目中的，却是一个忧郁诗人和入定棋士的形象。就在这一夜，刚涉足社会的胡未雨几乎在一瞬间就爱上了他。
婚後两人一直住在丁小可单位的集体宿舍里。没有厨房，没有公用厕所，到处漏音的住房就连做爱也得偷偷摸摸，以免被别人听见。平凡琐碎的生活再也显不出丁小可那种高寒之士的洒脱风骨，剩下的惟有懒散和平庸。电台这种单位在这个时代也不再是香饽饽，而变成了一个如同患了自言自语症的傻瓜，明知无人听却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集体宿舍里的人都想尽门路，调动的调动，升迁的升迁，都告别了这座建於五十年代的破楼。胡未雨多次在丁小可面前抱怨，让他也想法改变一下居住条件。但丁小可除了和李志强沉迷於下棋，对妻子的抱怨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办法。”
胡未雨跳槽到了一家私立学校，如愿地住上了一套宽敞的商品房。但在狭窄的集体宿舍中留下的毛病让丁小可在性生活方面总是时间很短，无法满足妻子的欲望。做爱成了两人无法面对的尴尬之事。有一天夜里，胡未雨不经意地发现：丁小可居然在客厅里独自手淫！生活激情的丧失让胡未雨感到从未有的失落和彷徨。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谣言又让她陷入了烦恼之中：同事曾连厚的妻子在学校里和丈夫大打出手，而原因竟然是曾连厚暗地里爱上了胡未雨！胡未雨将此事当笑话告诉了丁小可：“ 你还不小心点，没准人家真爱我呢。”丁小可说：“ 我老婆不可能看上这种人。”胡未雨故意逗他道：“那可不一定。”丁小可只说了句“别 心人了。”便不置可否地走开了。胡未雨觉得自己的心事永远在丈夫的心中显得无足轻重。
有一天，情绪极度灰暗的胡未雨在课堂上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学生一个耳光。她为此不仅挨了学校老板的训斥，而且被学生家长找上门来，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了一番。当她在湖边恍惚地走著时，不期遇上了曾连厚。木讷的曾连厚壮胆向胡未雨表达了爱慕之情。极度空虚的胡未雨做出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她主动邀请曾吻了自己。
胡未雨小心谨慎地向丁小可提出了离婚。没料到丁小可还是像对待任何事一样，连一丝吃惊都没有就答应了。丁小可没有要任何财产，收拾好行李和围棋就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集体宿舍。胡未雨将他送到楼下，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伤感。回到家後，曾连厚来找自己。他高兴地说：“离了？你等著我，我离婚可能要麻烦点。”胡未雨冷冰冰地说：“你离不离跟我有什堋关系？”她甚至厌烦而粗暴地赶走了曾连厚。
就在这天夜里，曾连厚被人在背上捅了三刀，意外地死在了学校的小湖边。世人皆认为是丁小可为报复爱人被“撬”而出刀伤人。而在警察调查时，恰恰查清当天夜里丁小可和李志强下棋时曾口出狂言：“杀人比自杀容易。”而在下棋之後他的行踪更是无人能证明。丁小可被作为犯罪嫌疑人关了起来。他在牢房里饱受其他犯人的凌辱：挨打受骂，甚至被众人将头强行按进盛满屎尿的马桶里！丁小可作为人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天，有人来探监。丁小可没有想到会是前妻胡未雨。胡表现出自结婚以来未有过的柔情和关切。她叮嘱道：“忍著点，我正在想办法，你很快就会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敢杀人。”这句话再一次刺伤了丁小可的自尊，他冷冷地说：“你怎堋知道我不敢杀人？告诉你，曾连厚就是我杀的。”
对生活已经彻底绝望的丁小可对警察说：“ 我招了，曾连厚确实是我杀的。”他甚至编造了详细的作案细节。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招供以後，不但警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血性，就连牢里的犯人也对他钦佩有加。但这些已经丝毫惹不起丁小可的兴趣了，在人的尊严被彻底摧毁以後，他眼下所求的，就是速死。
但案子破了，曾连厚是被一个流窜犯杀害的。警察在祝贺丁小可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丁小可竟然大吵大闹地不愿出去。他最终被强制送出了监狱的大门。丁小可本来是有目标的，那就是等死。现在突然被释放了，就等於希望破灭了。他站在公安局的门口，觉得自己又被死亡抛弃了，仅有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了。他一边恸哭，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王八蛋，为什堋就不相信我杀了曾连厚？” （老秦缩编 沈强插图）
载於《收获》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