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总是偷著在屋子里烧香拜佛，那燃香的气味，总让我精神恍惚，感情软化。但回到家的父亲严厉地呵斥了奶奶，并将她的佛像和供香一把火烧掉了。因为镇子上另一户人家，也是因为搞“迷信活动”，老人被打死，儿子被逮捕了。我们家楼上向北的窗户，是一个很小的窗户。我经常坐在这个窗户口，眺望窗外的风景。一个少年，在对风景长时间的眺望中，他的内心就会变得越来越忧郁。我在结满了水汽的玻璃上，一遍遍地写著沈雪这个名字。沈雪是我的语文老师，一个占据了我内心全部风景的青春美丽的年轻女人。
据说教我们体育的潘老师正在追求沈雪。他和沈雪老师一样，也是插队来我们吴江的知青。潘老师的运动强项是篮球。每当学校里有重要的篮球比赛，都是由他来当裁判。他穿一身球衣球裤，挂著哨子，表情严肃，十分威风。因此我暗想，要是潘老师亲自上场，投篮一定会百发百中。这样的机会终於来临了：有一次，外校派了一支教师篮球队，莅临我校传经送宝。但潘老师的表现却让我大失所望，他除了夸张的表演外，一个球都进不了，大大地丢了我们学校的人，也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内心，让我对他的崇拜荡然无存。和我一样失去偶像的，还有同班的春忆。他是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孩子。他的母亲像一朵棉花一样苍白而柔软，她从来不管春忆。每当春忆闯了祸，她就坐在客厅里默默垂泪。泪是她管教儿子的唯一方式。当年她的丈夫和春忆一样调皮，他无意中拣到了一颗子弹，便将它扔进了一个火堆中，然后站在一旁观看等待。结果他等来了死亡：受热的子弹炸开了，弹头飞出来射中了他的头颅。春忆和我都喜欢到沈雪老师的窗户下去偷窥，看她安静地读书，看她批改作业，看她那头如瀑的黑发，我们常常为她房间里溢出来的暗香迷醉不已。我有一次在上沈雪的课时，听著她那如飘荡在山谷间般的声音，看著她让我少年的心飘然欲飞的异性的身材，我竟然第一次偷偷地手淫了起来......
春天了，窑港里停泊的船儿多了起来。我父亲被请了来，人家让他爬到高高的烟囱上去，用石灰水写上三个大字：幸福港。父亲写完后出了意外：绳子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断了，父亲被摔了下来。所幸离地面近，他只得了轻度的骨裂。我对他说：“爸爸，你把幸福的福字写错了。”他打了我一个耳光，说：“我差一点送了命，你倒是去写写看。”幸福港在这个季节里带给我的，没有任何幸福，只有痛苦。挨了父亲的耳光没几天，沈雪老师的父亲来看女儿了。这是春忆告诉我的，他说：“这是沈老师亲口对我说的。”他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著三粒粽子糖，他的口吻有几分得意地说：“喏，沈老师爸爸带来的。”春忆居然单独去沈老师那里了，我感到心被什么刺了一下。在随后的几天里，我被各种各样的猜测弄得心神不宁。她在把三颗粽子糖给春忆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想到我，这对我实在太不公平了。她让我感受到了太深太深的伤害。就在这个时候，我奶奶突然死去了。在这个藉口的遮掩下，我昏天黑地地痛哭了一场......
春忆又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他不止一次地看见潘老师晚上去了沈雪的房间。这个消息又成了我们两结盟的理由。春忆甚至开始用电珠子和火柴头制造炸弹，要彻底将可恶的老潘干掉。这是一个让人雄心勃勃的计划，它甚至让我和春忆变得庄重而沉默。但我们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我们的沈雪老师却公布了她和那个体育老师的爱情。我和春忆绝望地跟踪他们，每次看到的他们亲密的一幕幕，都让我们的心隐隐作痛，都让我们在黑夜里流泪不止。
据说沈老师已经怀上了潘老师的孩子，甚至在课堂上，她都有了妊娠反应。这样的反应，同样出现在初二二班女生董皓的身上。这是一条爆炸性新闻，弄得整个学校都动荡不安。但面对校方和家长的联合询问，董皓却只是哭，死活也不愿意说出那个人来。最后，潘老师自己站出来，主动承认是他把董皓的肚子弄大的......潘老师被逮捕了，沈老师整日以泪洗面。她憔悴的样子让我心疼不已。那些日子里，我的脑子中乱作一团，怎么也整理不清自己想献给沈老师的劝慰的话。
我终於想好了，我要在这一夜，将所有的话都对沈老师说了。安慰的话，表白的话，都对她说了。说得不好没有关系，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听起来不知所云，都没有关系。我在伸手叩响沈老师的房门之前，弯下腰来，从门缝向里张望了一下。我看到了春忆，他正在给沈老师说著真诚的安慰话。而沈老师在哭泣声中，越来越紧地搂住了他，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我终於按响了春忆设计的爆炸装置。他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苦心设计的装置，最终炸到的竟是他自己。
载於《收获》2004年第3期（老秦）
据说教我们体育的潘老师正在追求沈雪。他和沈雪老师一样，也是插队来我们吴江的知青。潘老师的运动强项是篮球。每当学校里有重要的篮球比赛，都是由他来当裁判。他穿一身球衣球裤，挂著哨子，表情严肃，十分威风。因此我暗想，要是潘老师亲自上场，投篮一定会百发百中。这样的机会终於来临了：有一次，外校派了一支教师篮球队，莅临我校传经送宝。但潘老师的表现却让我大失所望，他除了夸张的表演外，一个球都进不了，大大地丢了我们学校的人，也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内心，让我对他的崇拜荡然无存。和我一样失去偶像的，还有同班的春忆。他是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孩子。他的母亲像一朵棉花一样苍白而柔软，她从来不管春忆。每当春忆闯了祸，她就坐在客厅里默默垂泪。泪是她管教儿子的唯一方式。当年她的丈夫和春忆一样调皮，他无意中拣到了一颗子弹，便将它扔进了一个火堆中，然后站在一旁观看等待。结果他等来了死亡：受热的子弹炸开了，弹头飞出来射中了他的头颅。春忆和我都喜欢到沈雪老师的窗户下去偷窥，看她安静地读书，看她批改作业，看她那头如瀑的黑发，我们常常为她房间里溢出来的暗香迷醉不已。我有一次在上沈雪的课时，听著她那如飘荡在山谷间般的声音，看著她让我少年的心飘然欲飞的异性的身材，我竟然第一次偷偷地手淫了起来......
春天了，窑港里停泊的船儿多了起来。我父亲被请了来，人家让他爬到高高的烟囱上去，用石灰水写上三个大字：幸福港。父亲写完后出了意外：绳子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断了，父亲被摔了下来。所幸离地面近，他只得了轻度的骨裂。我对他说：“爸爸，你把幸福的福字写错了。”他打了我一个耳光，说：“我差一点送了命，你倒是去写写看。”幸福港在这个季节里带给我的，没有任何幸福，只有痛苦。挨了父亲的耳光没几天，沈雪老师的父亲来看女儿了。这是春忆告诉我的，他说：“这是沈老师亲口对我说的。”他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著三粒粽子糖，他的口吻有几分得意地说：“喏，沈老师爸爸带来的。”春忆居然单独去沈老师那里了，我感到心被什么刺了一下。在随后的几天里，我被各种各样的猜测弄得心神不宁。她在把三颗粽子糖给春忆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想到我，这对我实在太不公平了。她让我感受到了太深太深的伤害。就在这个时候，我奶奶突然死去了。在这个藉口的遮掩下，我昏天黑地地痛哭了一场......
春忆又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他不止一次地看见潘老师晚上去了沈雪的房间。这个消息又成了我们两结盟的理由。春忆甚至开始用电珠子和火柴头制造炸弹，要彻底将可恶的老潘干掉。这是一个让人雄心勃勃的计划，它甚至让我和春忆变得庄重而沉默。但我们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我们的沈雪老师却公布了她和那个体育老师的爱情。我和春忆绝望地跟踪他们，每次看到的他们亲密的一幕幕，都让我们的心隐隐作痛，都让我们在黑夜里流泪不止。
据说沈老师已经怀上了潘老师的孩子，甚至在课堂上，她都有了妊娠反应。这样的反应，同样出现在初二二班女生董皓的身上。这是一条爆炸性新闻，弄得整个学校都动荡不安。但面对校方和家长的联合询问，董皓却只是哭，死活也不愿意说出那个人来。最后，潘老师自己站出来，主动承认是他把董皓的肚子弄大的......潘老师被逮捕了，沈老师整日以泪洗面。她憔悴的样子让我心疼不已。那些日子里，我的脑子中乱作一团，怎么也整理不清自己想献给沈老师的劝慰的话。
我终於想好了，我要在这一夜，将所有的话都对沈老师说了。安慰的话，表白的话，都对她说了。说得不好没有关系，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听起来不知所云，都没有关系。我在伸手叩响沈老师的房门之前，弯下腰来，从门缝向里张望了一下。我看到了春忆，他正在给沈老师说著真诚的安慰话。而沈老师在哭泣声中，越来越紧地搂住了他，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我终於按响了春忆设计的爆炸装置。他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苦心设计的装置，最终炸到的竟是他自己。
载於《收获》2004年第3期（老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