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芷焉
今年10月在杭州住了两晚,认识了一个不俗的女子。
名字很好听,叫静,大三学生。那晚,在西湖边一家国际青年旅舍饭馆吃饭时候,我坐在她对面,距离不到
但拍了几十张没有一张满意,或是我手拙,反正脸对脸看就有,但一举起相机就不行了。
她有一段不凡的经历,小小年纪就已进藏两次,游过柬埔寨,且全是只身。
下午在西湖散步,闲聊中她说了些柬埔寨和大学的事情,口气很平淡,问一句答一句。其中有两句话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一句是说柬埔寨孩子问她,中国人都到哪里去了?
从她嘴里,我才知道现在有不少外国人到柬埔寨贫困地区打义工,美国英国日本韩国的都有,但没有一个中国人。
静是去旅游的。她应该在那里受到很大刺激和感动,所以才把这句话带回来给我。
孩子问的,是非常天真的一个问题。
但就这淡淡一句,而且是经静传过来的,连我,也感觉到一股冲上来的热浪。
中国,以人口算世界第一。一边是一个(勉强把静算进去),一边是十几个亿。这两个数字摆在一起,难怪柬埔寨人会发出疑问。
另一句是我问静,同学中有跟你一样想法的人吗?(静说她想以后投身NPO)
她回答说没有。
想来也很难有。投身NPO就意味著只奉献不索取或多奉献少索取(像在柬埔寨的那些外国义工)。我长这么大,在国内,碰到抱有这样想法的,静还是第一个(在国外生活过一段的人不算)。
我很被她的话打动。
在杭州短短两天,她帮了我和彦子好些忙。我们停留的旅舍是她订的(她是我朋友的远房亲戚);陪我们游西湖;帮我们把照片存盘,等等。
话不多,所有一切,她都做得自自然然,你需要的时候她就出现在你身边,好像天生她就是应该这个时刻在这个地点一样。
乾净纯朴。我很感激也很欣赏她。
女子不俗。
回到东京,忙了一阵,情绪沉淀下来,有时想起静,竟渐渐开始疑惑起来。她的那种与众不同,对我们是好了,对世界是好了,可对她自己呢?说实在话,我越想越觉得她的前景模糊不清。
我接触的青年不多,但即使是孩子,有时也还是自以为能够看得清他们未来的。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最近读陈舜臣的历史随笔,讲到东汉著名相人家郭宗林,说他看到孟敏背著甑(做饭用的陶器)在路上走,甑掉到地上碎了,可孟敏头也不回就往前走去。郭宗林问孟敏为什么。孟敏回答说:碎都碎了,看有何益?
舍弃得如此乾脆!
凭这一个小小举动,郭宗林就认为孟敏可取,劝他走学问之路。以后孟敏成了后汉名士。
《后汉书》说“林宗善人伦,而不危言核论”。郭宗林举荐了左原、茅容等六十人,六十人全部成了名士。无一差错。
我不是郭宗林。我看不清静的前景。当然我是否看清无关紧要,可她自己呢?她看得清自己前景吗?她懂得自己想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要是她知道前面路上有那么多坑坑洼洼,她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也许有人会反驳说,哪一条路不是坑坑洼洼,有平坦大道可以通往罗马吗?
没有。确实没有。但不同在于,普通的路,走过人多的路,前面的人知道坑在哪里,洼在哪里,后面的人走起来就容易了。可没有人或很少人走的地方,第一个或头几个走的人,掉进陷阱摔得头破血流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我想这就是不俗的代价吧。
现代不俗男子,可以举李叔同为例吧。一生不凡。但他俗过。虽然他的俗与一般人的俗还有不同,但总归还是俗。所以他是从俗走到不俗。有比较才有鉴别。他在走上不俗这条路前,已经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子。所以终他一生无怨无悔。
现代女子不俗,可以举修女特雷沙为例吧。她更是一生不凡。李叔同独善其身,特雷沙普济天下。长在基督教家庭,特雷沙从未入俗世一步,终其一生,呆在不俗之世界,她的创造性奉献,是善雨善虹,让亿万俗人滋润仰止的。但这话,已经超出中国人甚至人的范畴了。
男子不俗与女子不俗还有点不同,相对比较容易吧。他们还有中间一条路可走,即俗也不俗。比如鲁迅或周作人。他们都生活在很俗的背景里,有天伦之乐,有儿女情长,但那个世界由愿意为他们献身的女子在管著。所以他们得以把一半精力放进另一个世界。他们也无怨无悔吧。我想。
女子呢?俗与不俗之间的人也有,张爱玲、庐隐、陆小曼……但她们命都不济,或短命或晚景凄凉。
太坑坑洼洼了。
女子不俗。说容易其实很难,要舍弃的东西太多。即使有大决心,也是三思而后行为好。
毕竟,做十几亿分之一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容易做是不是就意味著放弃?
当然不是。
那么,这路要怎样走下去?
这就是静的问题了。
史上没有传统,没有先例,中国。
我跟静说过,想把她介绍给日本的朋友,让他们知道,现在,在中国,也有这样的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