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插队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狂热。我们基本都是被政策卡下来的，并非自愿。大家到农村的奋斗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办法，争取早日回城。但凡事都有例外，刘一兵就是主动要求下来的。
刘一兵被分在了张村。与我们一同下来的有一对姐妹张旌和张旗，她们本来打算在一起，但由于刘一兵去了张村，而妹妹张旗非跟刘一兵在一起，姐妹俩便分散开了。关于刘一兵的事，都是张旗来我们陈村看望她姐姐时给我讲的。刘一兵刚到张村不久就碰上了麻烦：在学校时曾被自己带人勒令退掉城市户口而下乡的林大林为了报复，三天两头找人暴打刘一兵一顿。更为屈辱的是，有一次他让刘一兵请客赔罪时，自己带一班人狂喝猛吃，而刘一兵只能跪在一旁……刘一兵对自己主动要求下乡的做法后悔至极，想家想得一个人总是偷偷地抹泪。正在这时，在我们陈村的张旌因为救一位落水青年而被树立成了“ 学习毛着积极分子”，并很快升任公社妇委会主任。
张旌的事让刘一兵震动不小。他知道同在张村的祁建国一直在暗中喜欢张旗，而张旗喜欢的却是自己。为了能立功而早日返城，刘一兵找来祁建国，承诺自己将撮合成祁与张的好事，条件是祁建国帮忙让自己成为英雄。这天晚上，经过密谋后两人来到麦场上，用汽油点着了麦垛。随后，祁建国砍了刘一兵一刀后便仓皇逃走，而刘一兵忍着痛大呼起来：“ 来人哪！有阶级敌人搞破坏！”……刘一兵终于被树立为了典型，那年选调名额下来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最有竞争力的就是他和张旌。但等到结果公布时，却是另外一个女知青。随后，张旌告发了多次奸污她的公社江主任，作为受害者同样也回城去了。而刘一兵被安排到了党校学习，据说准备培养为公社的团委副书记。
这年春节，刚从党校回来的刘一兵没有回城去过，而是准备再表现一把，过一个与民同乐的革命化春节。谁知道张旗也没有回去，而是等着陪他一同过节。这天晚上两人喝了好多酒后，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这件事被张旗的姐姐张旌知道了，她便告发刘一兵强奸了妹妹。虽然事情最后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刘一兵却再也不能到县里去报到了，他又沦为了村里的普通一员。
张旗因为和刘一兵的事而声名狼藉，最终于无奈中和祁建国好上了。为了避免她和刘一兵见面的尴尬，祁建国回城弄了一袋礼物，四处托人找关系，终于让张旗当上了公社的广播员。但不久又出了一挡事：张旗告发公社武装部长多次强奸她！但没有人相信张旗的话，反说她是在陷害革命干部。张旗狼狈地回到了张村，心情不好的祁建国对她破口大骂。在一旁的刘一兵看不下去了，出面替张旗说了两句话。不料祁建国更是醋意大发，满嘴的污言秽语一齐向张旗泼去。张旗在羞愤中喝下剧毒农药，以死亡的方式，终于回到了向往已久的城市。
送走张旗的那天晚上，刘一兵和祁建国回到张村，两人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后来都喝醉了，还相互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和好如初了。为了回城，祁建国终于想出了一个类似自残的办法：给自己的血液里长期注射煤油，以便体检时能查出高血压，这样便可以办理病退手续而回城了。但这个方法对祁建国无效，常常是自己量得好好的，到了医院却又恢复了正常。最终祁建国是以一个犯人的身份被押解回城的：他在工地上差点置用言语侮辱自己的林大林于死地！
我是1977年考上大学后离开陈村的。多年以后，我在街上意外地碰到了祁建国。此时的他，已经是西装革履、气派非凡。他开着一辆林肯牌汽车，显然属于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我向他问起刘一兵的消息，才知道刘一兵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祁建国犯法的那年，刘一兵终于等来了选调的名额。但不幸的是，他被分配到了一家石油勘探单位，然后去了一个远得难以想象的地方。在没有任何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他不得已又选择了重新回来插队。第二次到农村后，刘一兵又呆了很多年，耗到后来，已经没有了选调的政策，“ 病退”又办不回来，他便像疯了一样四处跑关系、想办法。几年后他终于绝望了，便来到县城，将一桶汽油浇在身上后点火自焚了。着成了一个火球的他开始在街上狂奔，最后倒在了一个木制的电线杆前，连那根电线杆也被引燃了…… （长心缩编 沉强插图）
载于《当代》二○○四年第二期
刘一兵被分在了张村。与我们一同下来的有一对姐妹张旌和张旗，她们本来打算在一起，但由于刘一兵去了张村，而妹妹张旗非跟刘一兵在一起，姐妹俩便分散开了。关于刘一兵的事，都是张旗来我们陈村看望她姐姐时给我讲的。刘一兵刚到张村不久就碰上了麻烦：在学校时曾被自己带人勒令退掉城市户口而下乡的林大林为了报复，三天两头找人暴打刘一兵一顿。更为屈辱的是，有一次他让刘一兵请客赔罪时，自己带一班人狂喝猛吃，而刘一兵只能跪在一旁……刘一兵对自己主动要求下乡的做法后悔至极，想家想得一个人总是偷偷地抹泪。正在这时，在我们陈村的张旌因为救一位落水青年而被树立成了“ 学习毛着积极分子”，并很快升任公社妇委会主任。
张旌的事让刘一兵震动不小。他知道同在张村的祁建国一直在暗中喜欢张旗，而张旗喜欢的却是自己。为了能立功而早日返城，刘一兵找来祁建国，承诺自己将撮合成祁与张的好事，条件是祁建国帮忙让自己成为英雄。这天晚上，经过密谋后两人来到麦场上，用汽油点着了麦垛。随后，祁建国砍了刘一兵一刀后便仓皇逃走，而刘一兵忍着痛大呼起来：“ 来人哪！有阶级敌人搞破坏！”……刘一兵终于被树立为了典型，那年选调名额下来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最有竞争力的就是他和张旌。但等到结果公布时，却是另外一个女知青。随后，张旌告发了多次奸污她的公社江主任，作为受害者同样也回城去了。而刘一兵被安排到了党校学习，据说准备培养为公社的团委副书记。
这年春节，刚从党校回来的刘一兵没有回城去过，而是准备再表现一把，过一个与民同乐的革命化春节。谁知道张旗也没有回去，而是等着陪他一同过节。这天晚上两人喝了好多酒后，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这件事被张旗的姐姐张旌知道了，她便告发刘一兵强奸了妹妹。虽然事情最后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刘一兵却再也不能到县里去报到了，他又沦为了村里的普通一员。
张旗因为和刘一兵的事而声名狼藉，最终于无奈中和祁建国好上了。为了避免她和刘一兵见面的尴尬，祁建国回城弄了一袋礼物，四处托人找关系，终于让张旗当上了公社的广播员。但不久又出了一挡事：张旗告发公社武装部长多次强奸她！但没有人相信张旗的话，反说她是在陷害革命干部。张旗狼狈地回到了张村，心情不好的祁建国对她破口大骂。在一旁的刘一兵看不下去了，出面替张旗说了两句话。不料祁建国更是醋意大发，满嘴的污言秽语一齐向张旗泼去。张旗在羞愤中喝下剧毒农药，以死亡的方式，终于回到了向往已久的城市。
送走张旗的那天晚上，刘一兵和祁建国回到张村，两人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后来都喝醉了，还相互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和好如初了。为了回城，祁建国终于想出了一个类似自残的办法：给自己的血液里长期注射煤油，以便体检时能查出高血压，这样便可以办理病退手续而回城了。但这个方法对祁建国无效，常常是自己量得好好的，到了医院却又恢复了正常。最终祁建国是以一个犯人的身份被押解回城的：他在工地上差点置用言语侮辱自己的林大林于死地！
我是1977年考上大学后离开陈村的。多年以后，我在街上意外地碰到了祁建国。此时的他，已经是西装革履、气派非凡。他开着一辆林肯牌汽车，显然属于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我向他问起刘一兵的消息，才知道刘一兵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祁建国犯法的那年，刘一兵终于等来了选调的名额。但不幸的是，他被分配到了一家石油勘探单位，然后去了一个远得难以想象的地方。在没有任何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他不得已又选择了重新回来插队。第二次到农村后，刘一兵又呆了很多年，耗到后来，已经没有了选调的政策，“ 病退”又办不回来，他便像疯了一样四处跑关系、想办法。几年后他终于绝望了，便来到县城，将一桶汽油浇在身上后点火自焚了。着成了一个火球的他开始在街上狂奔，最后倒在了一个木制的电线杆前，连那根电线杆也被引燃了…… （长心缩编 沉强插图）
载于《当代》二○○四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