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成彦
下了班，和往常一样，整理完了桌子上的材料，关上电脑，提起手提包就向车站走去。刚刚下过雨的街道，还馀留著湿气的清新，路边那绿树，还没抖净枝叉上的水滴，人行道上水洼处，还真得左拐右避。途中那些早已熟视无睹的街景，已经渐渐隐入夜幕，嘈杂的声音早已经让耳朵麻痹了。习以为常的自动检票过程，鱼贯而入，踏上自动电扶梯到了月台。
今天，月台上人还不算少。有两位年轻的黑人靠近自动贩卖机，站在那里愉悦地侃谈著。手里拿著刚刚买来的电器，好像在交流著各种体会，又好像议论著身旁姑娘的穿著打扮。我听不懂，只是在猜测。那边三米远处站著几位外国人，好像似东南亚哪个国家的人，也在欢声笑语地诉说著什么。“开往大船方面去的电车开过来了，请退到黄线后面去。”扩音器里传来广播的声音，没有几秒钟电车轻松地驶进了月台，准确地停在了指定位置。门开了，从车里下来了几个人，随后我上了车。
座席上已经坐满了人，为了不妨碍别人上下车，我稍稍靠近里边车门站住了，脸对著窗玻璃。车外面昏暗，车内荧光灯照得如同白昼，因此，车玻璃窗竟成了大镜子，把车内的景物反射得一清二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我跟前左排座这头，一位戴著眼镜的老者，头发银白，消瘦的瓜子脸，微红的脸色，精神矍铄，手里捧著一本小说在聚精会神地读著。紧挨著的是位妙龄少女，稍细的凤眼，画著死人妆，白色的眼圈，嘴唇涂得微紫，鼻翼上挂一个穿鼻子的银环。也不知道梳没梳头发，蓬乱地垂在两肩，一会笑一会瞪眼，拝了迷似地摆弄著手机。女孩的旁边坐一位老婆婆，看起来像是乡下来的，裹著头巾，上身穿一件土褐色带有水纹花的和式宽袖服，下身扎了条深蓝色围裙。那经风雨历艰辛的微茶色的脸有些疲惫感，腿前放只空背篓，好像卖完了什么往回走的样子。再往右边看，哎，被两位站著闲聊的男人挡住了。两个人的脸上带著酒色，十分兴奋，旁若无人地挥手摆头，高声谈论著菜肴的美味及同事的趣事……在不觉中到了东京站，上来了许多人，站满了通道。
就在我漫不经心地望著车窗时，偶然间我的眼睛和那些进来的人群中的一位女士的眼睛在窗镜里相遇了。我有些窘迫，真不知道往哪儿看好了，我尽量地想避开，忙把视线往旁边移去，可是又忍不住地乜斜她。她仍然在注视著我，我的心有些跳，热血有些沸腾，“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在梦里见过你。啊，梦见的就是你......”突然，我觉得她十分像我那初恋的女友，索性我也就不要躲躲闪闪了，开始仔细地打量她。
她大约四十四、五岁，齐肩的短发乌黑飘逸，鸭蛋型细嫩的脸，淡黑的双眉下两颗水晶般的眼睛，滋润甜美，微狭的鼻翼挺直的鼻梁妥贴适宜，微薄的嘴唇涂了淡红唇膏，光滑湿润，恰如其分的口型非常自然地微笑著。上身穿著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领和谐地翻在外边。左手里挎了只镶有三条金线的黑色的不太大、底部是平圆型的小提包。这黑色的装束把一副细嫩的脸衬托得十分妩媚，倒又觉得招惹视线了。
她一直在注视著我，我也微笑地看著她。对于一般的女人，哪怕你稍稍地看她一眼，都会用白眼翻你，用眼睛骂你，或者害羞地躲开你，可她不是。她那眼神既不是挑逗又不是淫欲，甜美中带有几分诉说。好像要诉说一天被压抑的心绪，又好似有哪一方面的苦痛和悲怨想对人倾吐。眼睛轻轻地闪动著，嘴唇微微地抖动著，欲说无言。惟有那楚楚动人的眼神在那里诉说著：好长时间以来，没有找到一位可以倾谈的夥伴，委屈、压抑、怨忿，都无处吐诉。今天，虽然无言，但可以用眼神向人倾吐，请求爱怜，请求安慰。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扇窗即明亮又宽敞清洁。她让你看得仔细，看得透彻。为此，我也用关怀的眼神去同她交谈：看起来你好像有些寂寞孤独，心里又好像有很多委屈和惆怅。工作中是否有哪些人给你刁难和居心不良，上司又不顾你身体的不调，强行安排任务，你又无法反对和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的理由，或者是远处的亲人有什么不愉快的信息……
人生就是如此，它绝不会一帆风顺的，都是在坎坎坷坷中经风雨历寒苦，千番磨难度过的。苦难之外还会有欢乐和友情，也会遇到知音可以倾谈。你看，就是这几分钟，不是就遇到了吗？我记得五木宽之锦言集里的一句话：“人们之间真正的对话，需要的并非是语言”。我们俩不就可以用眼神交流了吗？不知是否同你的妈妈住在一起，也可能和你的爱人及孩子同居；也许一个人独居，回到家没有倾谈的夥伴。请放下烦恼和惆怅吧，用你那温柔体贴的心去关爱你的亲人。回到家好好做几个菜，美美地吃上一顿；也可以少少喝一点清酒，我说的是一定要少喝，微微有点醉意，但又要十分的清醒，然后，将你喜爱过的人或事好好回忆一下，体会一下当时的感受，再回过头来看看你身边那些体贴你和关怀你的好人，你就会把一切都看开了，也就会丢掉一切烦恼和无奈，去面对欢乐的生活……
好了，饭后好好洗一个温水澡，轻松安稳地睡上一觉，第二天还是一个晴朗温和的天。扩音器里传来了到站的通报，对不起，我快要到站了，以后有机会还会相遇的，一定要放宽心，高兴是一天，烦恼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高高兴兴地过一天呢……
时间就是这样快，几十分钟很快地就过去了，我到站了。我用眼睛向她告别，她也微微地点点头眨眨眼睛，好像对我说，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的。我下了车，又回头看了看她，不无遗憾地随著人群离开了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