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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善人 / □ 亦 夫
日期: 04年02月1期
  我的外婆谢世已经多年,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她的文字。之所以迟迟不敢动笔,是因为我并没有心情表达思念或追忆,甚至有取辱母亲世系之嫌。我对外婆无多少情感可言,但也不至憎恶。我想写她,只是因为那是一个在我童年记忆中无法遗忘的形象。童年记忆是灰色和模糊的,而外婆的形象却格外突兀鲜活,一如她身上一年四季都醒目无比的黑衣。
  我对外婆的家世一无所知,甚至于她的姓氏。外公姓赵,她本应叫赵白氏或者赵王氏,但外婆是以“赵庄善人”这个名字在我记忆中存在的。外婆的容貌迄今在我脑海中仍清晰得如同摆在眼前的一张照片:丰润白?舻母惶?罅场⑾讼傅萌粲腥粑薜耐涿肌⒑穸?砝?乃?健⒅苷?咄Φ谋橇骸H裘挥醒劬χ猩涑龅哪堑辣?涞哪抗猓?峭耆?窍绱逋撩碇衅腥?让忌颇康脑煨汀N叶酝馄诺募且洌?皇悄堑烙涝度萌烁械讲?醯哪抗猓?皇撬?砩弦荒晁募菊?嗬?鳌⑾顺静蝗镜暮谝隆5フ饬窖??土⒖探?馄糯游鞅毕缦履切┱?炷抗馍⒙摇⒁律啦徽?拇甯局?性对兜厍?至顺隼础?br>   外婆是否有具体的善行我不得而知,但“赵庄善人”的名声,却无疑是因为她终年供佛念经而起。已经由媳妇熬成了婆婆的外婆,无论是忙碌的正月还是待客设宴的庆典,厨房中从来都没有她的身影。外婆也是不屑与我们这群黄涕两行、鬼头鬼脑的外孙们交流的。她在我家做客的日子,也是终日正襟危坐,嘴里喃喃地念着那些难懂的经文。若碰巧家里来了串门的邻人,她才会停歇下来,宣讲那时我还一无所知的佛经。有一次,一个邻家婶子来我家借物,外婆便对她讲起了念经的妙处:有一次我孤身一人于黄昏中赶路,小道两旁都是齐人高的庄稼。我听见了身后沙沙的响动,回头看去,竟是一只长毛饿狼尾随而行。我毫无惧怕地念起了《婆罗密多心经》。一遍经文未完,狼便悄然隐进了一旁的庄稼地里。我在一旁说:“狼是被你吓跑的。”因为在我心中,饿狼固然可怕,但只要一看见外婆的眼光,八只饿狼也会吓得落荒而去。但无人会理睬我的想法。不但邻家婶婶对此深信不疑,就连慈目善目的外公,也会在一旁随声附和。生得头小如枣、腿细似杆的外公一生勤劳和善,但却胆小无比。他总像一个可怜的孩子一样依赖着外婆。据说有一次外婆去走亲戚,他一人在家里睡觉,夜里忽然梦见了成群的恶鬼。外公大叫一声从土炕上栽下来,血污糊了他半张老脸。此事的真伪无法考证,但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每次来我家,总是有外公相伴。这是一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一团醒目的黑色由远及近。及至眼前,一身玄装的外婆端坐在手推车上,双目微闭,数着念珠,口中喃喃自语。而推车的外公虽跑得满脖子满脸的脏汗,却喜色满面,昏花的老眼中充盈着让我迷惑不解的幸福目光。
  外婆也有让我感到亲切和喜悦的时候,那就是在她间歇性精神病的发作期。外婆的家族有遗传性精神病史,间歇性发作期长则经月,短则数日。处于病态中的外婆,在童年的我的眼中,就如同一个卸去戏装、走下舞台的演员,立即缩短了我和她之间长久的隔膜。病中的外婆不再有固定的行为模式,不再有威严的仪态。她总是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溜出家门,六神无主地在村野间盲目地疾走。有好几次她半夜敲响了我的家门,等母亲起身开门后,她不是楞楞地笑一下转身便走,就是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低泣起来。我喜欢在母亲照顾病中的外婆时和她相处。这时间外婆的目光变得散乱而温和,她那身总让我感到紧张的黑衣服弄得凌乱不整,她会偶然把我抱进怀中,说一通虽不知所云却充满爱意的胡言乱语。我无知地向每一个人表达了我的喜悦:“我喜欢外婆变成神经病。”但这喜悦总是被一通叱责甚至一记耳光赶得无踪无影。病中的外婆给她的子女们丢了人,也使一生活在恐惧中的外公失去了依靠。
  外婆只是曾经活在我短暂的童年之中。我自幼离开老家读书,等她谢世时我已经在京城工作多年。听母亲后来说,外婆是在一个苦寒的冬夜里无疾而终的。头天晚上她还喊来儿媳为自己的炕洞里添柴,到第二天早上人却已经悄然驾鹤西去。我没有回去参加葬仪,因为在我的心中,外婆一直是个遥远的陌者,是一尊用黑色的阴影占据了我童年时光的沉重的雕像。
  外婆那曾经让我颤栗的目光所代表的,是冷漠、不屑、怨恨,是与生俱来的苦难的影子,还是别的什么,我迄今仍无法解读。但有一点是显见的,已经没有任何一种目光能在我昏昏然的心中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能在我日益杂乱的记忆中留存如此漫长的时间。
也许如人们所言,随着童贞的丧失,本来洞开的天目便自行关闭。这么想想,一度清晰的往事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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