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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津川上下 / □ 乐木
日期: 03年12月4期
  京都之于我,是总也看不够的都市,尤其是岚山嵯峨野,一提起这些名称就叫人陶醉。不管什么季节,这里都会以特有的美姿与笑靥迎迓你。
  这次我不打算再去落柿舍、祗王寺等旧游之地了,想另辟新境,到南嵯峨走一走。在京都站下车,换山阴线电车抵嵯峨岚山驿,再转嵯峨观光小火车游览保津川沿岸风光。这里得说明一下,JR山阴线本来是顺着崎岖的山峡修筑的,后来开辟的新线改从山洞里穿过。但头脑聪明的日本人没有将原来的铁道废弃,而是改成古色古香的观光车,仍然跑原来的老线。这一段路实在是黄金之旅。(只有两节车厢)
  新线上的现代化“ 特急”(特快)电车呼啸而过,转眼之间钻进山洞,而旧钱上的小火车摇摇晃晃,鸣着尖锐的汽笛,将人们拉进童话时代。走着走着停下来,原来是峭壁悬崖上的小站,因为地面太小,只能站几个人,只好将车身停在隧道内,只留最后一节车厢,供三两游客上下。要是从远方看过来,小火车就像一只将头伸进花心采蜜的大黄蜂。
  山洞河谷,激流勇进。小火车穿山越岭,宛转迂回,仿佛同新线上的快车捉迷藏。陶渊明两句诗甚贴合眼前的情景:“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时间虽说是上午,但山林阴阴,日光暧暧,我有着秋夕的感触。
  车行28分,到达龟冈。这里的车站小巧玲珑,像个大积木。下台阶坐京都巴士去乘船场。路两侧插满了写有“ 保津川船游”的彩幡。在秋风里欢快地飘展。
  保津川发源于丹波山地,上游称大堰川,渡月桥以下称桂川,中游的保津川这一段从爱岩山和岚山脚下盘恒邸下,地形最为险要,景致最为清幽。
  保津川的航路历史悠久,早在庆长十一年(公元1606),江户时代的豪商角仓了以开辟大堰川水路,同安南等国发展海上贸易,出口丹波出产的木材、木炭。其后,这条水路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游览胜地,驰名全世界。
  购买船票时,要留下姓名、地址。票价不菲,每客3900日元(约合人民币300元)。11点发船,游客一一叫着名字上船,由船上的人核对验收。船乃瓜皮舟,尖头大肚,可乘20人,分四排坐。使船的共三人,两人立船首,一摇橹,一执篙。船尾一人操舵,四条船缓缓起锚,鱼贯而行。
  起初,河面广阔,河水清碧,波平如镜,上下一色。过了乌帽子岩,河床渐窄,水流渐急,不时荡起片片水花来。过小鲶瀑时,船头俯冲而下,水花伴着游客们惊叫飞洒而起,打湿了我的衣衫。我把手伸进河里,冰凉的山水穿指而过,十分快意。于是,我同这古老的文化之川有了一时的肌肤之亲。从清清流水中,我触摸到历史的体温,听到了向井去来小督、祗王、六条妃子等古代寒士怨女的声声叹息。
  保津川游程16公里,船行两小时。在这段短短的航路上,河水千姿百态,变化无穷。有时缓如云,有时激如箭。一会儿细流涓涓,低吟浅唱;一会儿怒涛滔滔,急管繁弦。眼见着绿水莹莹,平铺似毯;忽然间白沫扬扬,丝雨飘肩。
  两岸的石头也是各呈异状,独具风采。一团灰白、高耸如帽,稳稳扣在石岸和流水间。──这是乌帽子岩。平滑如鉴,顶着一簇簇山杜鹃,秀雅而又矜持。──这是镜岩。青蛙跳水,张着大嘴在捕捉一只飞蝇。──这是蛙岩。一只雄狮,跃身而起,鬣毛刺刺坚立。──这是狮子岩。河滩上巨石密布,河水便由岩缝里寻找道路,曲折流过,狭窄之处,仅可容一船身。每当船行于激流浅滩,船底抵着岩石,吃吃作响。靠着河心的岩石上,嵌着大大小小的篙眼,一代又一代船夫,一根又一根竹篙,在岩面上凿石了一部辉煌的历史。谁能告诉我,何年何月,是哪一位船夫,在哪一块岩石上点下了第一篙?
  河中的石头大都裸露,只在水边挂着一层斑驳的绿苔。途中不时看到黑黑的岩尖上立着一只灰鹭,铁铸般岿然不动,宛如一幅八大山人的寒鸟图。
  保津川两岸又是树木的世界。著名的北山杉齐刷刷列阵于山圾之上,一片翠碧,令人神往。近岸的枫、樱、银杏、山毛榉等,秋色初染,临水而立,对影相望。河滩上有人用雕枯的枝干燃起篝火,正在午炊,青烟袅袅,飘满河面。南望岚山,半天葱笼,再过些时候,那里将是五彩斑澜的秋景。
  游船能在峡谷激流中自由自在,安全行驶,完全依赖人的勇气和智慧,三位船夫分工合作,配合默契,仿佛共同演奏一曲壮丽的乐章。摇橹的水缓而橹急,水急而橹缓,恰到好处地控制着船速。碰到水面宽阔,橹板张开如翅膀,小船?G乃前行。碰到水面狭窄,橹板紧贴船身,作春燕穿穴状。有时遇到激流,则断然歇手,让小船顺水势自动下滑。他的动作娴熟,精确,到位。
  舵手是位上了岁数的老人,他双手操舵,目视前方,默然无语。他没有太多的动作,但却稳稳掌握着船行的方向。要是稍有疏忽,小船撞上两岸的岩石,其结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是三人中航历最长久、经验最丰富的一位。听说,保津川的舵手至少都有十五年以上的行船经验。
  最快捷、最花力气的还是撑篙手。这是一位小伙子,人生得精明强干。他跨立船首,左右开弓。深水处,他将篙直插河底,用力推压,整个竹篙全部浸入水中,然后猛然一提,迅疾地在头顶绕个圈儿,再插入船的另一侧。遇上激流险滩,他左点右支,准确地控制着船头的走向,巧妙地躲过一堆又一堆岩石。小伙子幽默、机警,长于辞令。他一边挥竿撑篙,一边同游客们谈笑风生。竹篙随波光闪耀,欢声伴流水共鸣。这位年轻的篙手就像出色的指挥家,他成功地指挥着一曲名字应叫“保津川之波”的交响乐。
  这曲交响乐临近尾声另有一段独辟蹊经的别奏。当我们的船队快要到达渡月桥时,忽然有两只卖食品的小船迅速驶来,靠上游船,套上缆索,并肩前进。船主给游人递来热茶,牛奶、温泉鸡蛋、烤鱿鱼等,然后又解缆靠向另外的船只。
  将要下船时,那位一直沉默无语的老舵手忽然指着岸上一片树林说,那是龟山公园,园里有周恩来诗碑。他说周恩来青年时代在京都读书时,曾经乘船游览过保津川。
  听到他这番话,我颜为诧异。全船二十个游客,除我之外全是日本人。况且他也不知道我是中国人(至少我未尝向他表白过)。他为何会突然提起周恩来?他又怎么知道周恩来也乘过他们前辈的游船呢?
  我站在桥头望着渐去渐远的船影,到底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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