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农胡顺在工作队杨队长召开的骨干会上，被意外地吸收为了民兵。杨队长对於土改政策的讲述，使这个一贫如洗的庄稼汉心里浮现出一幅美好的未来图画：腰挎长枪，分地主的土地，住富人的瓦屋，四季有粮，过年吃肉。回到家里，老娘叫他去赶集买年货，胡顺说：“今年不用买，有人送上门。”一席话说得胡顺妈也对土改产生了无限的憧憬。
杨队长让胡顺带路，去村里访贫问苦，胡顺便将他带到了村里最穷的胡发家。杨队长给胡发讲了土改的做法，启发式地问胡发：“你想不想分地呀？”胡发说：“地是人家花钱买的，有地契。”杨队长说：“地契算个甚，是一张纸，烧了啥也就不是了。”没料到胡发却说：“那我也不要，一是我腿上有病，种不了地；二是我怎堋也不能要不义之财。”这次家访让杨队长深感胡庄的土改任重而道远。
当了民兵的胡顺，背著那杆三八大盖在街上巡逻。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这样舒心过。街上的风冷得刺骨，胡顺想：既然很快就要将地主富农的财产没收分给穷人，自己何不到财主胡有言家先去弄件皮袄穿。於是他便敲门进了胡有言家。财主家正在吃晚饭，一反常态地对他显出难得的热情。一家人将胡顺让到炕上，直至酒足饭饱後才可怜巴巴地说：“胡顺兄弟，你是工作队的积极分子，说话管用，你可得帮帮我们呀。”胡顺一边应承著，一边便“借”来了胡有言的皮袄。很快，胡顺就将自己武装了起来：从胡启成家“ 借”了双大头鞋，从毕子通家“ 借”了顶狼皮帽。他晓得这些都是有借无还的，心里自然很是得意。
胡庄开了一次检举揭发大会，可碍於乡亲的面子，大会开得很不成功。杨队长便组织积极分子到土改搞得成功的河口村去参观取经。那里会场的火药气味很浓，民兵的步枪上了刺刀，干部的手枪提在手里，显得杀气腾腾。随著情绪高涨的揭发，胡顺亲眼看见地主有的被乱棍打死，有的乾脆被抬出去活埋。参观的结果，无论是工作队、村干部还是积极分子，都热血沸腾起来。特别是看到人家在斗争胜利之後，土地划到了名下，搬进了地主的瓦屋，使上了财主的牲口，穿上了财主的衣帽，一个个摩拳擦掌，真的有点迫不及待了。
又开了一次积极分子动员会。杨队长首先通报了河口村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就在开过斗争会的那一晚，被处决的地富分子的子弟们纠合起来，救下了倒挂在树上的其他坏人，逃出村子，不知去向。杨队长说为了防止河口村的变故在胡庄重演，必须采取果断行动：将胡庄的斗争对象和他们的家人抓起来集中看押，防止潜逃。另外，第二天斗争大会要做好充分准备，埋人的坑、打人的棒子和吊人的绳子都要准备好。
开完会後，胡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想去找胡发，劝他不要傻得不要土地。胡庄地少，他愿意到时候和胡发合种。刚到村口，後面忽然传来了“顺子大哥！顺子大哥！”的叫声。胡顺回头看时，却是财主胡有德的女儿小灯。她手里拿著一副兔毛护耳，亲切地说：“顺子哥，戴上吧，天这堋冷，耳朵露在外面受不了。”胡顺想起了他在大会上揭发有一次胡有德身穿皮袄、戴著护耳在穷人面前显阔摆富的事，一时有点不好意思。但在小灯一遍遍几乎恳求的劝说下，他还是接过了那副温暖的护耳，心里萌生出一丝难言的感动。
胡庄的人开始动真格的了，用杨队长的话说就是“战斗打响了”，但战斗并不激烈，因为敌人没有抵抗，乖乖地听任发落，不到半个时辰，被斗争户的人口全被民兵押解到村西的小学堂里关了起来。那边关了人，这边开始查抄财产，只等批斗大会过後便开始分配。这天胡顺从胡有德的家前经过，看见门上的封条，忽然又想起了小灯。
开斗争会的头天晚上，轮到胡顺夜里站岗。天冷极了，一股股寒气直往身上钻。胡顺掏出那副护耳戴上，果然一下子暖和了许多，他不由得想起了亲切和蔼的小灯。想到明天就要开斗争会了，胡顺的心里不知何故地不安起来。河口村那血淋淋的一幕总是在眼前浮现出来，让他感到心惊。“顺子大哥，顺子大哥！”他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他，那是小灯的声音。胡顺的心迷乱了起来，在外村看到的那血淋淋的一幕，彷佛变成了小灯和她的父亲。“小灯！小灯！”，胡顺慌了神，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了学堂门上的大锁，向里面冲去。
天放亮时，来接班的民兵发现“炸狱”了。学堂的门大敞著，关著的人全都跑光了。惊慌中他看见在学堂後面的山坡上迎风站著一个穿皮袄戴皮帽威风十足的人，怀里抱著一杆枪。换班民兵是个很有战斗经验的人，他断定那人是逃犯中的一个，正在为逃跑者充当“断後”，於是他想都没想，便举枪开了火。
尔後对死人“验明正身”，才认清是胡顺。 （京荣缩编 沈强插图）
载於《中篇小说选刊》二○○三年第四期
杨队长让胡顺带路，去村里访贫问苦，胡顺便将他带到了村里最穷的胡发家。杨队长给胡发讲了土改的做法，启发式地问胡发：“你想不想分地呀？”胡发说：“地是人家花钱买的，有地契。”杨队长说：“地契算个甚，是一张纸，烧了啥也就不是了。”没料到胡发却说：“那我也不要，一是我腿上有病，种不了地；二是我怎堋也不能要不义之财。”这次家访让杨队长深感胡庄的土改任重而道远。
当了民兵的胡顺，背著那杆三八大盖在街上巡逻。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这样舒心过。街上的风冷得刺骨，胡顺想：既然很快就要将地主富农的财产没收分给穷人，自己何不到财主胡有言家先去弄件皮袄穿。於是他便敲门进了胡有言家。财主家正在吃晚饭，一反常态地对他显出难得的热情。一家人将胡顺让到炕上，直至酒足饭饱後才可怜巴巴地说：“胡顺兄弟，你是工作队的积极分子，说话管用，你可得帮帮我们呀。”胡顺一边应承著，一边便“借”来了胡有言的皮袄。很快，胡顺就将自己武装了起来：从胡启成家“ 借”了双大头鞋，从毕子通家“ 借”了顶狼皮帽。他晓得这些都是有借无还的，心里自然很是得意。
胡庄开了一次检举揭发大会，可碍於乡亲的面子，大会开得很不成功。杨队长便组织积极分子到土改搞得成功的河口村去参观取经。那里会场的火药气味很浓，民兵的步枪上了刺刀，干部的手枪提在手里，显得杀气腾腾。随著情绪高涨的揭发，胡顺亲眼看见地主有的被乱棍打死，有的乾脆被抬出去活埋。参观的结果，无论是工作队、村干部还是积极分子，都热血沸腾起来。特别是看到人家在斗争胜利之後，土地划到了名下，搬进了地主的瓦屋，使上了财主的牲口，穿上了财主的衣帽，一个个摩拳擦掌，真的有点迫不及待了。
又开了一次积极分子动员会。杨队长首先通报了河口村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就在开过斗争会的那一晚，被处决的地富分子的子弟们纠合起来，救下了倒挂在树上的其他坏人，逃出村子，不知去向。杨队长说为了防止河口村的变故在胡庄重演，必须采取果断行动：将胡庄的斗争对象和他们的家人抓起来集中看押，防止潜逃。另外，第二天斗争大会要做好充分准备，埋人的坑、打人的棒子和吊人的绳子都要准备好。
开完会後，胡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想去找胡发，劝他不要傻得不要土地。胡庄地少，他愿意到时候和胡发合种。刚到村口，後面忽然传来了“顺子大哥！顺子大哥！”的叫声。胡顺回头看时，却是财主胡有德的女儿小灯。她手里拿著一副兔毛护耳，亲切地说：“顺子哥，戴上吧，天这堋冷，耳朵露在外面受不了。”胡顺想起了他在大会上揭发有一次胡有德身穿皮袄、戴著护耳在穷人面前显阔摆富的事，一时有点不好意思。但在小灯一遍遍几乎恳求的劝说下，他还是接过了那副温暖的护耳，心里萌生出一丝难言的感动。
胡庄的人开始动真格的了，用杨队长的话说就是“战斗打响了”，但战斗并不激烈，因为敌人没有抵抗，乖乖地听任发落，不到半个时辰，被斗争户的人口全被民兵押解到村西的小学堂里关了起来。那边关了人，这边开始查抄财产，只等批斗大会过後便开始分配。这天胡顺从胡有德的家前经过，看见门上的封条，忽然又想起了小灯。
开斗争会的头天晚上，轮到胡顺夜里站岗。天冷极了，一股股寒气直往身上钻。胡顺掏出那副护耳戴上，果然一下子暖和了许多，他不由得想起了亲切和蔼的小灯。想到明天就要开斗争会了，胡顺的心里不知何故地不安起来。河口村那血淋淋的一幕总是在眼前浮现出来，让他感到心惊。“顺子大哥，顺子大哥！”他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他，那是小灯的声音。胡顺的心迷乱了起来，在外村看到的那血淋淋的一幕，彷佛变成了小灯和她的父亲。“小灯！小灯！”，胡顺慌了神，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了学堂门上的大锁，向里面冲去。
天放亮时，来接班的民兵发现“炸狱”了。学堂的门大敞著，关著的人全都跑光了。惊慌中他看见在学堂後面的山坡上迎风站著一个穿皮袄戴皮帽威风十足的人，怀里抱著一杆枪。换班民兵是个很有战斗经验的人，他断定那人是逃犯中的一个，正在为逃跑者充当“断後”，於是他想都没想，便举枪开了火。
尔後对死人“验明正身”，才认清是胡顺。 （京荣缩编 沈强插图）
载於《中篇小说选刊》二○○三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