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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先生 / □ 北岛
日期: 03年11月1期
  去年春天,艾略特(Eliot)从纽约来伯克利开会,我们一起去旧金山看望他的老朋友G。他住在离金门公园不远的住宅区,相当 静。  G长我一两岁,小个儿,蓄著胡子,说话快,多少有点儿神经质。他夫人D是尼加拉瓜诗人,雍容大方,有一种难捉摸的美。那是两室一厅的单元,陈设简单,有一种匆忙的痕迹。原来他们刚搬家,书还没来得及拆包。聊了一会儿,我们去附近一家上海馆子吃午饭。G送给我他刚出版的诗集,以及他翻译的D的诗集。
  一个多月後,我接到G的电话,他们夫妇要来戴维斯朗诵,约好一起吃晚饭。我们在“芥末籽”(Mustard Seed)意大利饭馆见面。由大学请客,连主宾带学生外加我们跟著蹭饭的,满满一长桌。一个尼加拉瓜女学生坐我身边,对D充满景仰,说是她心目中的女英雄。席散兴未尽,我请他们夫妇到我家再喝一杯。杯光觥错中,只见他俩眉目传情,心有灵犀,要说岁数可不小了,竟有年轻人一般的恋情。那一晚,从美国底层生活到诗歌,从越战到拉丁美洲的革命,词语跳跃闪烁,在昏暗中拉开一幅历史的长卷。
  G出生在匹茨堡一个工人家庭。爷爷是钢铁工人,因工伤失去了两条腿,却未得到赔偿。父亲是运送冰块的卡车司机,自幼他就常跟著父亲干活。他是个梦想家,常去博物馆图书馆闲逛。有一天,他从图书馆架上抽出一本绿色封皮的书,装裱精美,让他叹为观止。这是十九世纪版的惠特曼的《草叶集》。就这样,一个大诗人和一个穷孩子相遇,前者把後者照亮。就在那一瞬间,他决定以後做个诗人。
  由於跟父亲关系不好,他十二岁离开家。头两年还时不时回家看望母亲,以後就慢慢断了联系。他露宿街头,靠干各种苦活维生,但一直坚持上学。他常常泡在图书馆。在惠特曼的指引下,他开始写诗。十八岁那年他决定去当兵,这是继续受教育改变命运的惟一出路。
  作为医务护理员,G先在利比亚的美军基地待了一年半。一九六九年三月,他被转到越南的野战医院。刚一到他就对那场血腥的战争充满厌恶,在每天的死亡面前,国家的谎言是多堋苍白无力。这厌恶很快转变成行动:从秘密张贴反战标语开始,到拒绝每天早上的出操。一九七零年年初,他被送上军事法庭。
  “自一八九八年美国出兵跨过自己国界,这战争从来就没停止过,从媒体到政治家谋略,模式相似,但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残绘。”G感叹道。
  他在军事法庭上赢了。退伍後,他回美国上大学,最终拿到文学硕士,他搬到旧金山。他热爱东方文化,从中国古诗词到日本俳句,又从日本俳句转向武术。一九七八年,他去日本京都拜师习武一年,靠教英文维生。後来日本一家基金会请他去做访问学者,又是一年。
除了写诗教书办文学刊物,他还从事一项庞大的计划,即把诗歌贴在全美十六个城市的十四万辆公共汽车上。我就参与过这种集体阅读活动。由於车厢拥挤,一旦你被卡在某个角度,那非读不可。
  六年前,G在一个诗歌活动上遇见D,堕入情网,使两个传奇故事连在一起。
  D出生在马那瓜(Managua)的一个文化世家,其家庭成员几乎个个对尼加拉瓜的政治文化都有影响。她是在天主教学校那保守刻板的气氛中长大的,十七岁刚上大学她就卷入政治漩涡。在反对索摩查(Somoza)独裁统治的革命期间,作为民族解放阵线的战士,她一直从事地下斗争,最後成为流亡的山第诺电台(Redio Sandino)的播音员。革命胜利後,她进入尼加拉瓜新政府,做了文化部副部长。“那时我们的内馈成员都二十多岁,每次出国开会都让人眼睛一亮。”她骄傲地对我说。
  她在任期间,和当时的文化部长著名诗人卡丹泰尔(Ernesto Cardental)密切合作。她主要负责的是拯救尼加拉瓜艺术,开展全国性的识字运动。他们组织各种诗歌工作坊,甚至连拳击手都在学写诗。这一传统持续至今。
  他们告辞了,平行的车灯在黑暗中摸索。此後都忙,除了寄书写信发电子邮件,一直无缘见面,直到前不久,我们在爱尔兰的诗歌节上重逢。我朗诵时,由G介绍我并读我的诗的英文翻译。我们一起泡酒吧,在喧嚣中乾杯。
  我路上正好带著D的英译本诗集《凶猛的泡沫》(The Violent Foam),这书是他俩合译的。G在序言中这样写道:“ D和我在本书互相转换,几乎可以说融化在一起,以至於她的童年成了我的童年,她的家庭成了我的家庭,反之亦然。在我们相遇之前,我们已有交融艺术理想的特殊经验。当我们相遇,诗歌成为我们双方生命的基础与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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