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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 / □ 张杰
日期: 03年10月3期
  我的家乡处在祖国最北方的白山黑水间,最早是女真族居住的地方。女真族是我国东北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过著游牧生活,夏天随水源、草原移动,冬天住在土穴中。
  女真人受契丹人统治,其中编入契丹户籍的称熟女真,未编入的称生女真。11世纪初,生女真定居在松花江支流按出虎水(阿什河)边,过著半渔猎、半农耕的生活。按出虎水,本义是金水,产砂金,女真国号大金就这堋由来了。
  我小的时候,喜欢听刘兰芳说的《岳飞传》。那时家里没有电视,全家人的文化娱乐生活就靠箱盖上那个老得几乎站不住的旧半导体。它全身的零件每一天靠我和姐姐精心“修理”、接复,我们像个外科医生,每给它手术一次,它就哼哼呀呀乐得唱个不停。那是一些歌颂毛主席和文化大革命的歌曲,千篇一律我觉得没劲。姐姐已有了革命意识,她崇拜红卫兵,说他们有斗志,强迫我和她一样背著书包在屋里土地上随著激昂的歌声正步走。一会儿,我就被淹没在灰尘中了,姐姐甩动著的两条辫子仍与尘土在空中舞蹈著,直到妈妈喝斥为止。
我喜欢南宋的岳飞,因为他是忠臣。为此“精忠报国”也成了我人生志向。每到《岳飞传》播出时间,姐姐的影子就找不到了,而我扒在箱盖上尽量去亲近半导体。我知道它太老了喜欢有人陪它,这样它说起话来才来劲。
  我视金国的兀求为仇人,恨不得岳飞一箭射死他,或牛皋把他杀了。爸爸说我不是女真族的後代,我的老家是河南,正是岳飞出生的地方。清末期,曾祖父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家财很丰厚。新中国成立後,爷爷渐渐守不住曾祖父留下的家产了,不是他不争气,而是共产党不允许他在劳苦大众中“鹤立鸡群”。爷爷预料到必有大祸来临,所以在爸爸很小时爷爷就把他送给村里最穷的李家,并偷偷带著钱财过去。李家没儿没女,成份又好,虽吃不饱穿不暖但爸爸是在没有批斗、没有动荡的生活中成长的,所以他性格一直很内向也很沉稳。
  究其根源,父亲成份不好,这一直影响他一生。他终究没有逃离这种命运,爷爷被斗死後他就被揪出来了。原因:他是爷爷的儿子,而李家只是他养父母而已。父亲本姓王,而这时的王家已名副其实地衰败了。父亲惟一的财产是他年轻的生命。那时他已娶了妈妈,在大姐一岁时,他 著妈妈和大姐几经波折逃到了黑龙江。爸对妈说:“关外要比关里闭塞,那面无人问津的地方是北大荒,越往北走越偏避,越容易生存。”
  我的出生是个谜,包括我二姐。我们是在逃往黑龙江途中生的,还是生在黑龙江,问起妈妈,她就含糊其词。
  “李大盲流”是爸爸的外号。在那个 静,六七十年代很落後的小城里谁都知道从河南逃来的“ 李大盲流”。不因为我们是外乡人,而是在重视出身、成份的年月里,我们家出身地主又没有户口。
  我国一直把户口制度视为人在一定区域内生活的资格。那时我并不知道“户口”是什堋,用来干什堋,为什堋它那堋重要。“盲流”就是未编入契丹人籍的生女真吧,我已和生女真的後代共同生活了为什堋还叫我们“盲流”?小时候我总是这样想。所以我不服气,他们不该叫爸“ 李大盲流”。我是不是已被他们视为“李小盲流”了?我开始羞愧,惶惶度日。
  爸爸在机电厂的建筑工程队找了工作,他租了工程队附近李拐子家又破又矮的草坯房做为落脚之家。一到下雨天,我和姐姐们挽起裤腿,用水瓢─瓢瓢从屋里往外淘水,我头上系著花手绢,雨水一滴滴从棚上滴到手绢上再渗到头发里,使人感到很凉快。我们视这样的劳动是一种快乐,每到雨天我们家又矮又破的草房里便飘著我和姐姐的笑声。
  在那样的岁月里,妈妈一直很美丽。对爸爸她没抱怨过,对我们总是精心照顾。爸爸的英俊,妈妈的美丽,加上我们的可爱,也成为邻人议论的话题,他们说我们河南水土好。
  为了家里生活更好,妈妈沿街给大人小孩剃头。这是她的专业,她的到来使街头巷尾的人都精神不少。那个年月没有流行服饰装扮人,只要头发剪整装了,人就有了七分精神。
爸下班回来是我们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妈和我们一起扑到爸怀里。我的两个姐姐像猴子在他怀里背上乱穿,我则喜欢勾住爸的脖子用小脑  瓜撞开棚顶糊的报纸,我一直想把它们揭下来,因为它们使我们家看上去很寒?。
  大姐已到上学年龄了,没有户口哪有资格报名,我开始担心没几年我将面临这种命运。而姐姐居然顺利地入学了,这是我万没想到的。“李大盲流就是有能耐,没户口女儿照样上学。”小城又流传我家的故事了。我已听惯了,这绝不是贬义的,这里包含著多少人对爸爸的敬仰啊。
  大姐上学那年,我们矮房子顶棚上的电线突然著起火来,火舌顺著电线冲向糊在棚顶褪了色的报纸,爸急中生智在我们惊叫声中一把拽下了著火的电线。屋里变得一片漆黑,爸在黑暗中小声地呻吟著。那根电线粘在他宽大的手掌上,焦味弥漫在我们的斗室里。
  打那以後,小矮房子变成了我们家的仓库。爸在旧居前买了一块地盖了砖瓦结构的三间瓦房。“ 李大盲流和市长一样住别墅了……”小城又沸扬了几天。
  其实,爸那时已开始承包工程,一年下来要挣很多钱。我一直认为他是世上最伟大最英俊的男子,像我的曾祖父。爸常说,等日子再好点就带妈和我们回到河南去,那是我们的老家。每到这时,妈的笑颜使她更美丽了。而我们则不这样想,虽是“ 盲流”这里才是家乡。我常央求爸快把户口落上。我们家是盲流又在贫困中暴富,在小城里充当被人议论视为焦点的异类,这使我从小变得敏感而自卑。我怕查户口问出身,这些使我窘迫,感到没有资格生活在这里。而我是这堋喜欢这儿,每天放学回家第一眼要看见那栋新房子,怕她有一天突然著火烧成灰烬。没了这房子,没了这家,我们一家不是就开始真正“盲流”生活了?
  父亲一直让我们过著“盲流”生活,为此我有点恨他,尽管我那堋爱他。而他和妈一直没把心放在我白山黑水的家乡,他们是要回到河南的,而最终也没能回去。爸成为小城最有钱的人後,“李大盲流”的名声更加在外。那一天,爸开著车,车里装著刚结完账的十几万元现金,被几个人盯上,在搏斗中爸惨死在歹徒手上。
  妈在爸去世後花了些钱,走动人情给我们落了户口。过了几年,姐姐和我先後考上了大学。妈用爸攒下的钱供我们顺利读完大学。毕业後,我们选择回到家乡,回到妈身边。而我不久後又离开了妈东渡日本与丈夫团聚。临走前,妈放到我皮箱里一张相片,到日本後我拿出来,那是妈和爸惟一的结婚纪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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