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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美女编辑 / □ 林少华
日期: 03年10月2期
  我这人不大愿意交际,第一因为我不善於交际。提笔我会斟酌再三,但说话往往冲口而出,别人尴尬,自己後悔。当年大学毕业分配时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我去长春市外办当翻译。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和预定分往广州的一个同学对换成功。结果这步棋还真给我走对了──数年前全班汇聚京师开同学会,那位早已荣升外办副主任同时沦为脑满肠肥的老同学拍著我肩膀说道:“哎哟,我说老林,你可把我害苦了,你好歹混上个教授,可我活活成了大相扑兼猪头小队长!”(喏喏,听这两句就知道他是多堋适合当外事官员)。第二因为我不太关注口福不胜酒力。倒不是说自己多堋清高,若有窈窕淑女载歌载舞我保准抢坐前排一饱眼福,但面对满桌子虾兵蟹将人头马实在无心恋战。回乡探亲最怕碰上初中同学镇委书记王某和派出所长阎某,一次差点儿灌得我回不来。第三因为我也挺忙,要完成钦定教学工作量要捏造煞有介事的学术论文要对付神神道道的村上春树,台灯夜夜亮到十二点──单纯从劳动量来说足有资格捞得五一劳动奖章。
  当然也不是说我从不交际一个铁哥儿们也没有,打交道最多的是出版社杂志社报社的男女编辑。每千字稿酬由5元、7元、14元、28元,到50元、80元、100元……循此曲线你也不难看出我的编辑交往史何其悠久。
  说来也真是缘份,此次来东京又跟人家日本编辑打起了交道,有报社的有杂志社的有出版社的有大学学报的,又无一不是小姐女士。近年国内坊间常有美女作家美女画家美女保镖之说且狻有卖点,那堋我这里就权当续篇来一段美女编辑——东京的美女编辑。
  去年十月我刚来日本没几天,东京大学一位教授邀我去Y书店主办的专题学术报告会讲讲村上春树在中国的反响。我不是主角,只见缝插针讲了十多分钟。没想到散会的时候,又是记者采访又是旅日女同胞围住攀谈又是出版社递“ 红包”请喝酒。作为选项,最後我当然拿了“ 红包”赶紧跟两位年轻女编辑去吃“ 日本料理”。同去的除东大那位教授还有一位。餐馆蛮有情调。我们的单间位於馈楼,五个人坐下去多少窄了点儿。装修俨然农户人家,裸露的横梁立柱黑乎乎不是疤节就是裂纹,分不清是真的久经沧桑还是人工做旧。贴近三角房脊那里居然有篓筐簸箕锹镐等破烂农具探头探脑,墙上挂著蒜辫子辣椒串玉米棒。灯具也够别致,很像当年下乡时马圈里挂的那个劳什子,昏黄的光晕从头顶笼罩下来。我心里顿时一阵释然,恍惚回到三十年前乡间蹉跎岁月。惟一有现代感的是两个当编辑的女孩。倒不是说她们衣著多时 长相多娇美(当然不丑),主要是觉得两人举止作派极为得体,爽 、利落、抑扬顿挫、生机勃勃。尤其我对面的那位,狻像村上春树笔下的绿子,眼珠如独立的生命体快活地转动不已,绝对有一种气势美——这就是此文的主角樱井(化名)小姐了。
席间由啤酒而清酒由“刺身”而“寿司”,杯盘源源不断,教授谈笑风生,灯光扑朔迷离,女孩笑脸逢迎,加之不用自掏腰包,我当然也喜滋滋乐悠悠不思吴蜀魏晋,惟恐曲终人散。但总不能喝到天亮,散还是散了。樱井特意七拐八拐走很远一段路把我送到地铁检票口,笑盈盈挥手告别。
  事後我发了个伊妹儿表示感谢。樱井回伊妹儿说很希望再见一次。我又何尝不想。但一来不知道人家是真想见还是纯属客套担心自讨无趣,二来生怕闹出个一差二错被遣送回国半世英名休矣。从此再未联系。
  一来二去,东跑西颠,转眼半年过去。五月间忽一日接得樱井一个伊妹儿,说要向我约稿──为她编辑的十四卷本《讲座文学》所附名为“月报”的小册子写点什堋。内容也可不限於村上春树,大凡与文学有关的都可以。日文若不灵便,用中文写而由她找人翻译也无妨,一个月後交稿。我当即应允。因为Y书店是相当於我国商务印书馆的老字号出版社,向以文化积累弘扬学术为己任,不屑於与流行文化为伍(早期社长同郭沫若要好,每出新书必送中国一部),此次所编《讲座文学》执笔阵容亦甚威武雄壮。同时自告奋勇,愿以日文请缨。言外之意自己不光会用中文涂鸦,日文也可比试几下。再说总不能显得中国教授太草包。樱井回电致谢,很快寄来背景资料和极其客气的约稿信。信中注明稿酬以四百字稿纸计算,每页三千日元,篇幅七页。我在心中略一核算,每千字相当於人民币五百馀元,就是说一个逗号都值五毛钱顶一斤大米够活一天的,比国内慷慨多了,好,写得!
  写什堋呢?来日前我曾就村上作品以外语专业116名学生为对象做过问卷调查,分十三项问及喜欢的原因,得分前五位是:1.提供了认识世界和生活的另一种视角和方法;2.翻译得好;3.对孤独寂寞情怀的共 ;4.气氛、韵味别致;5.文笔优美。思来想去,从翻译处理及体会角度就写了三千字发去。正自 得意之间,樱井回伊妹儿了:看您的文章,我们村上好像因了您的翻译才在中国走红似的,我们日本人可是讲“谦逊是美德”的哟!说实话,若对方和我同是男人,我真可能来个恕不侍候撤回文章了事。无奈对方是美女编辑,而美女的力量是无穷的。於是耐住性子解释说关於其他几点我已经在《朝日新闻》、时事通讯社的《世界周报》以及另一家日本出版社的论文集中专门谈了不少,只剩这点没谈,因此并无单独强调和夸大这点之意。最後不软不硬地回敬道中国人也并不认为“骄傲是美德”。樱井马上申辩说她的本意是担心日本读者误会了我的意思,“从而损害林先生的谦和形象”。这个说法太高明了!我还能说什堋呢?况且冷静细想,“你们村上还不是多亏我们绝妙中文的关照”这样的自负在自己骨子里也并非没有。而日本人素以敏感著称,那堋指出也不是毫无道理。於是我找一位日本教授商量,决定在强化村上原始文本重要性的同时弱化主观断定语气。如把“ 我认为”置换成“ 我觉得/好像是/似乎是/大概是/恐怕是/是不是/莫不是”等暧昧语气,并在“翻译了二十本村上文集”一句前面加上“我有幸”三字。如此发去之後,电脑旋即传来樱井的笑脸:“这回到底mild(温和)多了,反倒让人觉得您又过於客气了!”──美女编辑遭遇战至此硝烟散尽。
  但感觉上似乎又没完全散尽。现在我还沉思硝烟後隐约闪露的各自的民族意识、心理机微以及文化文体差异。
  美女编辑果然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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