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子专程去天津图书大厦，她买山水画册，我喜买一本《中国书画入门》。此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它集合了民国时期三位大家论述中国书画的著述，意在向读者提供相关基础知识。

书里有一段文字打动了我：“我国论书，始见于著录，为晋之葛洪。其后，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梁武帝《古今书人优劣评》，先河为导，人始重之。至庾肩吾《书品》，以上、中、下列为九品，而唐韦续《九品书人论》，亦承其说。”我概括其要点为三，一是晋朝人葛洪开创了我国书法评论的先河，他有专著为证；二是在他之后有宋羊欣和梁武帝继往开来。三是我最为看中的两句话八个字：先河为导，人始重之。这两句话八个字尤为吸引我眼球，引我心颤。

论书一词是古人的术语，而今对应的术语可以是书评，即书法评论，也可以是研究，即书法研究。晋人葛洪（约283年—约363年），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名人，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世称小仙翁，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东晋时期道士、道教学者、炼丹家、医学家、科学家。葛洪出身于江南豪族，16岁起，广览经、史、百家，以儒学知名。葛洪以专著评论中国书法，是有史以来的首开先河者，第一个书法评论学术的创始人。葛洪把中国书法作为评论（研究）对象，需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被评论的对象成了气候，气候者，指的是评论对象的体量与内涵已经有学术价值，值得评论，二是评论者有学术评论能力，能痛痛快快地拿下气候者。他的评论令世人为之一新，为之一振，填补了学术空白。因而那些专家级别的世人和后人，给葛洪高度评价，认定葛洪开创了先河，葛洪变成了中国书法评论的鼻祖。

 

清任熊《列仙酒牌》中的葛洪

先有文字而后有书法。文字本身是笔画、结构、读音和含义四者一统的符号与工具。书法是优秀书者用毛笔和墨汁书写文字的艺术。书评是对书法艺术优劣的评论。这事的谁先谁后，明明白白，不存在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细细想起来，这就是书法评论的起源史。文字史的先河是仓颉，中国有仓颉造字之说，仓颉开了中国文字的先河，功莫大焉。书法史的先河呢？当属秦朝李斯！鲁迅称赞李斯：“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鲁迅说“他的书法”“小篆入神，大篆入妙”。中国沿用两千年至今的篆书和隶书，占据中国四大书体的一半，李斯功莫大焉，李斯是当之无愧的书法鼻祖。依照史实起源生发的顺序看，仓颉排第一，李斯排第二，葛洪排第三。这是中国文字、书法艺术、书法评论演变的一条曲线，是中国文字文化的一个现象，这个现象属于中国文化大系里的一个子系。这个现象太特殊了，以至于在全球各国文字与艺术群里，它是独一无二的。

 

泰山刻石（拓本）为李斯手书

我情不自禁却又莫名其妙地生出联想。书评的先河属于书法界的事情，书法界属于文化艺术界，那么文化艺术界也有自身更大范畴的先河。例如，中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先河是屈原。唐诗的先河是南北朝的鲍照。多数人不大知道鲍照，鲍照最大的文学突破在于对五言诗和七言诗的创作，尤其是五言诗，数量多质量高，成为后世五言诗的典范，开启了唐诗风潮的先声。宋朝的朱熹就认为，诗仙李白曾专门模仿鲍照的作品特点写诗。后世人对于鲍照的文学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山海经》中神鸟—“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作者未知。

《山海经》是中国先秦重要古籍，也是一部富于神话传说的最古老的奇书。《山海经》内容主要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包括山川、地理、民族、物产、药物、祭祀、巫医等。保存了包括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相关内容在内的不少脍炙人口的远古神话传说和寓言故事。《山海经》里的夸父、精卫、大禹都可视作一方先河。

于是，我的眼前浮现出好多民间神话，神话里的主人公是举世闻名的先河。盘古开天辟地，是他有一把大斧头，他抡起大斧头劈开黑暗，开辟出了天，开辟出了地；燧人取火，是那个聪明智慧的人，受到橘红嘴巴的大鸟找虫子吃的启发，钻木取火，致使人间有了火；后羿射日，是后羿搭弓射日，只见天空出现爆裂的火球，坠下一个个三脚的乌鸦，最后，天上只留下一个太阳，人们再不受酷热熬煎了。民间神话固然是神话，但也不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它的产生是远古中国先祖与大自然作斗争的实践与总结为基础的。人们敬仰这些远祖先河，把他们视为神明。

回到当下身边的事情看看吧。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国家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和保护工程，全国上万种民间非遗里面有诸多先河级人物。以世界非遗蔚县剪纸为例，蔚县剪纸有自己开宗立派的先河，名为王老赏（1890—1951），他是蔚县南张庄人。第一个研究王老赏的是古塞，那时他是察哈尔省文联干部、张家口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张家口1948年底解放。古塞在1949年9月初（新中国于1949年10月建立）访问蔚县剪纸开宗立派的领军人物、农民剪纸艺人王老赏，古塞在1950年出版了《民间刻纸集》，1955年出版了《王老赏戏曲刻纸》。古塞以两本著述论述王老赏剪纸艺术成就及其艺术特点，古塞的研究成果奠基了古塞在这一领域的先河地位。在古塞之后至今的七十多年间，有多人“人始重之”。我乃“人始重之”者之一。我是踏着古塞的脚印，蹬着古塞的肩膀研究和评论王老赏剪纸艺术的。我为此自豪。

哲学告诉我们世间有真就有假，有善就有恶，有美就有丑，它们是对立的统一。先河本是对于真善美的正面肯定之词，但假丑恶总以一己之私为终极目的目标，施以各种各样的手段，去攫取真善美。于是各式各样的“假先河”粉墨登场。归结起来可能分为五种吧：始作俑者，冒名顶替者，王婆卖瓜者，强取豪夺者，欺世盗名者。其中有的疯狂的很哪！呜呼悲哉！但诗圣杜甫看出来了，也将其捅破了，他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放眼古今人世间，先河是一个褒义的重量级的词汇，其级别一般是国家级的，先河深刻地影响到国家某个层面的。别人没有想到的，先河第一个想到了；或者别人想到却做不到的，先河第一个做到了。先河想的结果，先河做的结果，产生了无人企及的高度、深度、远度，并被应用于大千世界。大千世界中，先河各有各的特性，但是，先河必有两个共性，一是创造文明，推动进步，创造美好，服务人类，造福人类。而绝不是生成野蛮、罪恶、倒退，绝不会祸害人类；二是要经过时间史和社会史的检验，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先河给予大千世界的，必定是开天辟地的，史无前例的，开宗立派的，独树一帜的等等。先河开创出一个新领域，一个新行业，一个新业态，一项新技术，一门新学科......这些新，开创了一片新空间，新天地。

中国论书的先河是葛洪，中国更广阔范围的自古至今的先河，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他们的生成与作用体现出一个真理，这个真理被毛泽东同志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指出过，他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这个历史永远不会完结。”“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停止的论点，悲观的论点，无所作为和骄傲自满的论点，都是错误的。”（《关于总结经验的指示》）

“先河为导，人始重之。”一言以蔽之，先河为国之栋梁，是强国富民的栋梁。让我们祖国多一些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