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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富夫:送萩野脩二君
日期: 23年08月1期
文学园地

作者:吉田富夫

萩野脩二君


你去了那个世界之后,很快过去了将近四个月。

新冠疫情之下,你的葬礼也是以家族葬的形式举行,我们无法为你送行。从那以后,对你的思念就像一个疙瘩梗在我们心里,有时甚至令我们感到难以呼吸。今天,为了逃离这种压迫,为暂且向你告别,我们聚在了一起。我这全是在自顾自地说话,或许有违人之常情,请你海涵,请原谅我这个幸存者的任性。



张石 摄影

那是过完今年正月后的一月下旬吧,在一个温暖的小阳春之日,我和内人赶着好天,去京都御所散步。在那里突然决定乘公交前往真如堂,去拜访竹内实先生的墓。真如堂的墓地相当大,因为有六年没去了,我们在那里转悠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位于墓地中央的墓碑。看上去感觉还很新。似乎无人来访过,也没有献花和敬香的痕迹,这反倒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两手空空的我们,也只是默默地对着墓碑双手合十,但那时我的脑海中却频频浮现将先生的骨灰纳入墓中时的情景。竹内实先生是二〇一三年去世的,所以骨灰存放仪式大概是二〇一七年,也就是不久前的事。那时住在真如堂附近的你,应该是步行过来的吧。那之后才过了几年,你就去了竹内实先生的世界。事虽普通,却让人感慨人生之无常。

萩野脩二君

我大你七岁,你我变得亲密,是在你进入研究生院之后。一九六八年前后的京都大学中国文学科,吉川幸次郎先生虽已退休,但有主任教授小川环树先生和堪称坐地户的清水茂先生,再加上高侨和巳先生作为副教授新进加入,充满了清新的气象。比你小两年级的,还有后来作为NHK总监,在丝绸之路和中国故宫等纪录片的工作中留下不朽业绩的后藤多闻君,以及作为日本文化研究中心的教授,著作等身,业绩辉煌的井波律子君等。也是在那一年,我被聘为助手。

然而“好景不长”,梦幻般的时期只持续了一年就结束了。一九六九年爆发了那场全共斗运动,大学被封锁了。中文的研究室也被一分为二,高桥君和我支持被封锁的学生,而清水副教授则跟我们针锋相对。你和井波君也属于遭封锁的学生派,有一段时期,你还跟我胳膊挽着胳膊,在百万遍街头游行,抗议大学当局对纷争的敷衍应付。不过,萩野君,这样的风景其实很不适合你。关于这一情况,你在晚年的二〇一九年年末出版的《毕生独语》的“前言”中这样写道:

“我也想倾吐与社会紧密联系的高质量的意见。这不正是知识分子的职责所在吗?当今社会令人感到气闷的不合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然而,在大学纷争中切身体会到知识分子的脆弱之后,我思考以反知识分子的姿态处世,从主义和政治中抽身。我打算力争做到不被那些不伴随实践的轻易出口的意见所迷惑。话虽如此,对于没有知识刺激的话语,自己有时也觉得很没劲,不过我想,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厚着脸皮活到现在。”

“厚着脸皮活”,这当然是句“自嘲”的话。在京都大学读完博士课程的你,从奈良女子大学附属中学高中开始,履职京都产业大学、三重大学等校,最终落脚在关西大学,从事教学和研究。与此同时,你在最初由竹内实先生担任负责人,后来又由我担任负责人的现代中国研究会中始终参加活动,也一直是核心成员。

在这当中,你的特点清晰地呈现出来。在京大中文,你是专攻现代文学的少数派,而且考察的对象不是大家都喜欢的鲁迅、茅盾等主流山脉,而是去探索那些不起眼的小山脉。从中无疑可见你独特的“对于活法的觉悟”之一,这是一种与前面引述过的话——“不被那些不伴随实践的轻易出口的意见所迷惑”——相通的东西。

最初,对象是文革中死于非命的作家赵树理。文革后不久,你一个人去了交通不便的山西省赵树理的故乡,参加了那里举办的研讨会。我很惊讶,温文尔雅的你,哪里会有这种胆量。不久,你又对谢冰心这座比赵树理更小的山脉产生了兴趣。在那里,你并没有把研究仅仅停留在对文献的把弄上,而是实地寻访冰心女士的足迹,最终实地考察了她在“文革”时代以“下放”的名义被流放的所谓“五七干部学校”旧址。就这样,二〇〇九年由朋友书店出版的《谢冰心研究》一书,鲜明地再现了在被政治所左右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世界中坚守小小良心一角的一位女性作家的足迹。在进入“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冰心研究会的代表中只有你一个人是外国研究者。

在这当中,你当然也仔细阅读并介绍正在进行中的文学作品,但在这个方面,你也总会用直截了当的话写下自己的喜好。虽然只是一句感想:“这个不喜欢!”但正因为很短,所以很厉害。

在你的各种各样的工作中,最后我想说的是你的博客写作。我完全不懂脸书和博客之类的东西,所以当初对你的这项工作一无所知,从二〇〇九年开始,你写的那些东西被印刷出来之后,我才得以阅读。从《探花呓语》到《余生喘语》,我手边有二十一册。上面杂乱地记载着你和年轻人的对话,以及你自身的各种感想。其中有仔细收集起来的人们的讣告,也透漏着各种想法。虽然就像日常生活的流程一样杂乱,但读了它,就能感受到对任何事都温柔地、不掩饰地、平凡地生活着的人的气息。啊,我能从中感知到,萩野君就在这里!像这样赤裸裸地暴露自己,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萩野脩二君。你平时非常低调,从未见过你大声说话的场面。但是,我暗中会从你身上感受到下定决心,可以忍痛割爱的那种人的厉害。我暗自想过,如果被这个人憎恨,恐怕一辈子都逃不掉。倘要斗胆说的话,这是和小川环树先生的严厉相通的东西。我有时会想到这一点,也会收敛自己的性子,却终究改不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冒失。

萩野脩二君

很多人逝去了。小川环树先生、清水茂先生、竹内实先生、中岛碧君、后藤多闻君、井波律子君……大家,大家伙,都走了。然后,你也走了。留下比你年长的我,傻里傻气地活下来。

但是,留下来也不轻松。乌克兰的悲剧何时休?我们的政府甚至想趁机把火箭弄到手……

哎呀,那可不行啊!我又在说“主义”和“政治”,这些都是你讨厌的话。好啦,到此为止,我要唱唐代王维的诗,为你送别。

这首歌,是我在三年级刚进入专业学习的时候,从陈世骧先生那里直接学到的。那时,陈世骧先生应吉川幸次郎先生的邀请,从哥伦比亚大学来做集中讲义,住了半年左右。那个时候的你,还在东京上初中吧。

这首曲子,通常以“阳关三叠”为大家所熟知,变换调子重复三次,但陈先生只教了一个调子。在王维的诗之后,还有一首表达离别之痛的伴奏词,全曲是这样的。

送元二使安西           元二の安西に使いするを送る
渭城朝雨浥轻尘          渭城の朝雨  輕塵を浥し
客舍青青柳色新          客舎青々 柳色新たなり
劝君更饮一杯酒          君に勧む 更に尽くせ一杯の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西のかた陽関を出れば 故人無からん

霜夜与霜晨                        霜の夜と霜の晨
离苦心                           離(わかれ)に心は苦し
离苦心              離(わかれ)に心は苦し
离苦心              離(わかれ)に心は苦し

王维原诗是一首七言绝句,只有四句,“霜夜与霜晨”以下四句,是后来人们把这首诗作为送别之歌来唱后,加上的所谓伴奏词。

这伴奏词,无论是句子还是曲调,最近流行的都和我从陈教授那里学来的有很大不同,我无视这些,就按照陈先生教的来唱吧。

    (唱)♪ ♪ ♪

萩野脩二君
那么,就此告别了。
谢谢你生前的种种。暂且,暂时再见。(李冬木译)

二〇二三年三月四日

吉田富夫

萩野脩二(1941年4月17日 - 2022年11月18日):日本中国文学学者、原关西大学名誉教授, 专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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