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轩

　　平从千万个零落散乱的梦里睁开眼睛，看到窗帘缝里透出一丝死鱼白的青灰。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我这是在哪里？”环视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白，白色的墙体，白色的床和白色的被褥……她突然想起昨晚是朋友把她送到这里——一个病院的贵宾病房的。就在上个月，医院给了她最后通牒：“再不手术，你的生命就会有危险。因为我们无法确认那个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现在随时会有转移的危险。”但是她还是一拖再拖，手头的事情太多了，她无法做到撒手不管。
　　这个星期，平从东京赶到上海，不动声色地迎送了一批来自法国和东京的艺术家们，每天都紧凑得像时钟上了发条。她穿著名牌套装，洒著法国香水，气质高贵，仪态万千。不少朋友见到她都说：“这次，你好像特别漂亮嘛。”平只是无声地微笑，她不知道再过一个星期,自己面对的是死亡的宣判，还是生存的希望。
　　平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完全可以把这浓黑色的悲哀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泄露一丝一毫，但是此刻躺在病床上，她却莫名地感觉一种瘫软，焦虑悄然无声地降临。
　　走廊里开始响起医护人员来回走动的声音，轻声的说话声，医疗仪器的推滑声……敲门声起，护士走进来，拿著体温计等医疗用品：“今天的手术，你准备好了吗？”护士的微笑给平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她无法想像自己横躺著被推进手术室的情形，一下子无奈和无助像剪断线缆的黑幕一样飞速垂沉下来，把她砸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坚持和冷静的外表像山体滑坡那样飞速地崩溃，眼泪涌了出来：“不要，我不要动手术，我不想死！”
　　平一直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面对生活中每一个挫折和失败，但她这次高估了自己的坚强，也轻视了脆弱摧毁一切的力量。是的，脆弱！一个女人应有的脆弱，在生死的面前暴露无遗，让她还原成一种柔弱的无依无靠的女人。平的手拼命地抓住病床栏杆，眼流满面，拒绝护士为她做任何的术前检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平的失控状态一直没有得到缓解，为此她对自己感到绝望。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暗的，昏暗得让她辨不清一切，只是模糊中有人来了，又有人走了，有人在旁边说著一些安慰她的话，但她什么都听不清楚，一切都被一种执拗的恐惧排斥在她意识之外，她只听到自己在喊：“我不要动手术，我不要动手术。”馀下的什么，都不清晰了。
　　忽然，有一个不足2岁的孩子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是一句很温暖的话淌入平冰冷而寒涩的世界：“来！让阿姨抱抱！”孩子从一双手上移到了平的手里。一切就像圣主诞生之时那样充满神奇。平突然怔住了，她首先看到阳光，那像金粉般细腻的光线从南面窗户透过来，照在孩子的身上，在孩子的全身镀上了一片毛绒绒的金黄。这个孩子是如此可爱，粉嫩粉嫩的皮肤，脸上的笑容像春天初展的芙蓉花那样饱满而有生气。
　　孩子带来的暖色，一下子温暖了周围的环境，病室里的一切像浓雾散尽后一般清晰起来，平的呼吸开始平稳下来，她看到薇薇站在她的病床边，她的脸上流露著女性特有的微笑：“这孩子也病了，刚刚从医院看病回来，瞧！他也在做著康复的努力。”孩子懂事地依偎在平的怀里，乖巧而又可爱。
　　薇薇是平不久前认识的朋友，比她小好几岁，也许从小接受美式教育的关系，平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股让人感觉温暖的亲切和热情。这次薇薇特意赶在她动手术前来看她，只是希望给她带来一丝安慰。看到平的术前失态，薇薇马上决定让司机把孩子抱进病房，让孩子给脆弱的的平带来一丝安慰。中国的母亲一般都不会轻易把孩子带去病院，生怕医院的病菌给弱小的孩子造成伤害，但薇薇作为一个珍爱孩子的母亲，却在这时把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捧出来，在平眼里这是多么无私的一件事情呀。
　　平紧紧地抱著孩子，孩子在她的怀里展开了无瑕的笑颜。那一刻，平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感觉到生存下去的信心。她平静地躺了回去。护士在她的手臂上扎了一针镇静剂。
　　平听到了自己心跳声从心电图机器里传出来，那是生命的声音。她闭上了眼睛，满怀信心地等待著一次有关生命的挑战。
　　这一刻，平一点也不寂寞，她知道有许多人在陪著她迎接手术顺利的消息。手术的几个小时内，她的眼前一直晃动那个充满阳光的孩子，孩子的笑容像安琪儿那样娇柔，闪烁著生命和爱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