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雪霏
　　见到NAOKO之前，KIKO就几次对我说“妈妈能比我更喜欢她，她也一定特别喜欢你。”我问为什么，KIKO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NAOKO第一次来我家，是KIKO16岁生日那天下午。KIKO说她家很远，今晚要住在这里。NAOKO买来两瓶精美的指甲油送给KIKO做生日礼物。那时候她们还没升入高二，学校风纪严格，不允许化妆美指甲，所以看见她送这样的礼物给KIKO，心里对KIKO说我能“更喜欢她”划过一层疑惑。KIKO的感觉大半是准确的，但是NAOKO送指甲油却出乎我的意外。
　　她们两个关起门进入16岁女孩的天地。我开始准备晚饭。过了大约1个多小时，NAOKO过来。我问“你们在做什么？”她懒洋洋地说“没做什么。胡乱画些什么。呵呵。”NAOKO的画我印象很深。KIKO对她的画功崇拜到望画出神。她没有专门学过画，她的画也不是作品意义上的画，但是那里却有一种看不到尽头的境界。
　　我站在厨房里洗菜切菜，NAOKO就坐在与我相隔著30厘米的吧台对面。她姣好的面容托在自己交错相抚的小手臂上，眼睛笑盈盈地看著我。这个初次见面的日本女孩毫无客套的亲近方式，一下子打动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该怎样展开与她交流的话题，她的小嘴唇里就娇滴滴慢悠悠地送来一句让我陶醉的话：“NAOKO一直喜欢奥巴桑（阿姨）”。
　　这么动听的话，想不笑出来我都忍不住。我问“是吗？为什么？”她说“KIKO常对我说起你。她还给我看过你年轻时的照片。超可爱啊！NAOKO就喜欢上奥巴桑了。”这样的赞辞出自一个少女之口，听上去内心里实在错综复杂。“喜欢”是现在时，理由却是过去时的“年轻时”。这种提醒何等令人感伤。奥巴桑也是女人，没有不感伤的道理。
　　接著她又说“所以，今天终于见到奥巴桑，NAOKO非常高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社交功夫这样炉火纯青，她把那句呆板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用得如此生动多感。我就接她话说“KIKO也总是对我说起你，她说你的画画才能让她倾倒。”NAOKO的目光变得稍显涣散，说“KIKO的画也很好，但是她对NAOKO本人却有点冷漠。”
　　我想起来曾经问过KIKO为什么喜欢NAOKO，她们并不是同班同学，在校内的接触机会不是很多。KIKO对我说“我喜欢的不是她本人，是她身上那层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妈妈会喜欢她身上看得见的那些部分。”
　　直到我把饭做好，NAOKO就一直坐在我的对面，说著一些成年人之间才有的家长里短。她的神情姿态，宛如一个酗酒的中年男人面对吧台里一位饶有风韵的老板娘。
　　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的对话几乎也在我和NAOKO之间，KIKO对这些奥巴桑式对话毫无反应。饭后，她们又进了KIKO的房间。房间里传来我听不懂的音乐，旋律飘缈。
　　第二天早上，NAOKO先起来，梳洗过后她又坐在我的对面看我准备早餐。我问她昨晚两个人做了些什么，她说涂了一晚上指甲油。说著她就伸过一只手给我。5个手指只涂了食指和中指。淡绿色作底色涂满2个指甲，上面又用浓绿色涂著2个凸出来的立体字：恍惚。我又一次被NAOKO这个小奥巴桑式的少女震撼，嘴上说著“好看”，脑里却浮出另外两个字：惆怅。
　　少女不识世间忧，却总是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感伤中难以自拔。女孩儿都有过这样的时期。NAOKO的消愁方式是这般凄美优雅。看著这个清晨恍惚中尚未醒来的少女，对她近乎病态的强说愁，奥巴桑的我心底里涌出说不出的怜爱和羡慕。
　　现在，KIKO和NAOKO分别在两个大学读书。她们的手机和电子词典上，都画著用指甲油绘出的精美图案。她们经常包里装著20几种各色指甲油上门互访。每到一起，就要用洗甲水清洗掉旧画，再重新涂上新的图案。那些图案那种用色我完全看不懂，但是我知道那里面有她们从少女走向女人的成长纪录。这些图案里充满著难以解释无法超越的无聊，然而，这无聊又真实浪漫得不得不叫人怜惜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