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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喜儒:我读汪曾祺
日期: 2023/02/24 17:13
文学园地

陈喜儒
 
多年前,偶翻一本杂志,看到一组短文,没想细看,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眼睛粘上下不来了。于是翻到前面,从头读起。文章都不长,每篇千把字,但篇篇精致,如一棵棵小树,每个枝杈,每片叶子,都长的是地方,干净、利落、匀称、和谐、美。那些家常话、大白话、大实话,由他排列组合在一起,变成了诗,变成了画,有滋有味,妙不可言。这才是真功夫,大手笔!我一下子记住了他的名字:汪曾祺。从此以后,遇到汪氏文章必读,且每次都有收获,从未因遇到“水货”而失望。



 
1946年,汪增祺26岁,来源:中国作家网
  
系统读汪氏文章,应该感谢作家出版社的房树民先生,他送我一本《浦桥集》。我爱不释手,百读不厌,一直放在案头,闲时翻看一两篇,消愁解闷,会心一笑,其乐无穷。书被我翻得散了花,舍不得扔,就像儿时自己买纸钉本一样,精心用胶带纸把书脊粘了好几层,而且弄成线装书模样,继续看,最后连书皮上有广告意味的内容简介,我都暗记于心,几能背诵。

  前几年,购得北师大出版社的《汪曾祺全集》,我从头开始,一篇不落,读完八卷,对汪氏的散文、小说、诗歌、剧本、评论有一个整体印象。我以为他的散文最好,小说第二,诗歌、剧作居三。他的散文,行云流水,玲珑剔透,美不胜收,篇篇值得细细品评,咂摸滋味。

  有人说汪曾祺是现当代最后一个受士大夫文化陶熏的作家,不无道理,但似应加上受士大夫文化陶熏的最后一个平民化的作家。是的,他有士大夫的审美、闲适、散淡、学识、情趣,但无士大夫的自命不凡,恃才傲物,骄奢淫逸。他有一颗平常心,不会为弄个司局级而动心,也不会为没有专车而苦恼。有窝头咸菜吗?有炸酱面吗?有纸有笔吗?行,齐了。

  在一些人为名利争着抢着喊着骂着哭着叫着往前挤的时候,他不为所动,甚至站在旁边看热闹。路边看到一朵野花,他会欣赏半天,或者干脆坐下来抽支烟,喝杯酒。捡到一块石头,好,这是宝贝,放在口袋里。蓝天、白云,蜻蜓蚂蚱,放羊娃,乘凉的老头,养蜂人,哇哇乱叫的孩子……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吸引着他。他从中看到了美,得到了乐趣和享受。

  他从来都不是主流,或根本不想当主流。他只是个爱抽烟喝酒的老头,走在大街上。与退休的老工人差不多。他满肚子文章,却从不张扬,甚至厌恶吹捧。其实,他用不着张扬吹捧,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

  心情烦躁时,拿起汪曾祺的书,仿佛避开炎炎烈日,来到树荫下,小河边,听流水潺潺,树叶沙沙,虫鸣鸟叫……心中的烦闷、牢骚、愤怒,烟消云散,恢复一片宁静和平。

  有时我想,汪先生的文章,为什么会有一种酸梅汤或绿豆汤的作用?是他涉世太深,经历了太多大悲大喜,把人生看透了,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也不尽然。那么是阿Q精神在读书人身上的变异?好像也不是。是逆来顺受,被生活挤压得变了形,身心麻木,只会低眉顺眼?种种疑惑,萦绕心头,不得其解。

  思来想去,我以为,他有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世界。当右派,人生至苦,但他种葡萄、画马铃薯、为演戏画布景……能找到乐趣,找到美,找到心灵的归宿。这是一种无奈,也是随遇而安。他自己也说,不这样,又能怎么着呢?但他从不消极,对生活充满希望。在面对灭顶之灾时,他没有气急败坏,自暴自弃。在平步青云、大红大紫时,他没有忘乎所以,颐指气使。他很清醒,不愠不火,宠辱不惊,牢牢把握住自己,守望精神家园。那么,他的精神家园是什么呢?像大街上那些普通人一样活着,自得其乐。

  我喜欢这个老头,他心地善良,有学识,文章好,随和可亲。他不在了,但他的书在,文章在,仍然可以听他说吃讲喝,谈古论今,品书评诗。他的笔下,瓜果梨桃,草木虫鱼,萝卜白菜,煎炒烹炸,文人墨客……皆有情致。

  我在作协工作,与汪先生同住一个城市,想见汪先生,要一本签名书,或者脸皮再厚点,索张字画,并非难于上青天,但我一无所有。有一次,在北京饭店,有人指着一位脸色有点发黑的老头说,那是汪曾祺,汪先生。他独坐一隅,手里夹着一支烟,好像在等什么人。我没有冒昧打扰,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他微皱着眉,沉思着,或许又有一篇妙文浮上心头。

  我赞成钱钟书先生的话,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不打扰下蛋的母鸡,叫她从容地在阳光下漫步,在尘土中捡几粒粮食,在草丛中捉几只青虫,多下几个蛋,不是更好吗?

  喜欢一个作家,读他的书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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