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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马
日期: 06年07月4期

  □ 夏薇薇

  说到牧马,会使人联想到蓝天白云、草原、马头琴,但事实上远没有那么美好。因为远在69、70这两年的夏天,我就曾经是生产队的牧马人,当地俗称放马的。那时我十六、七岁。
  我插队落户的生产队工分值为一分一厘四。一个男壮劳勤力一天的收入是一角一分四,女劳力一天8个工分,而作为牧马人的我,一天只有6个工分,换而言之,日收入为六分八厘四(在此之前,这放马的活都由队里十一、二岁的半大男孩包揽,自从我来了以后就交给了我)。来到农村后的前二年,我一直是半劳力,前5年里,从未领回自己的口粮,一直欠著队里的三角债。第六年,我一举翻身,不但还清了多年的债务,领回了下一年的口粮,并剩馀了40多元钱,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了小财主。这归功于队里引进了化肥,丰收使工分值提高到了七分。当然我也长高了,成了整劳力。
  所谓的牧马,其实是放牧生产,推碾拉磨使用剩下的牲口,包括瘸驴瞎马,最低不少于8匹。因为它们一天所吃的草料价值远远超过了我的6个工分值,就这样,我每天牵著它们,4匹一串,以生产队为中心,在半径3公里左右的范围内穿梭于林带、壕沟、坟茔等青草多而肥的地方。上午,牲口们会随著最强壮的那匹顺著一个方向移动,我也很轻松,伴著它们有节奏的嚼草声,坐,躺,唱,跳,都随便。下午就麻烦了,牲口们吃饱了,由于被拴在一起不能自由行动而开始掐架。尤其是公驴,饱则思淫,引颈高鸣,登高踢咬,热闹非凡,我必须冒著危险,将它们一一解开,分别拴在树上,直到傍晚。为了完成这一过程,我必须连踢带打,加怒吼,声嘶力竭,汗流浃背,身上经常留下许多乌青及被缰绳勒出的血印,也经常会发生解开后拉不住,牲口尥蹶子逃走的事,最严重的一次竟有一多半逃走了,好在它们自己会回家,从不走失,队长从未为此责怪过我。那时,我浑身都是马粪味儿。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放马,毕竟那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比起半拉子农活也更轻松得多。
  那天,刚过中午,我牵著牲口们,想给它们换一个草更多的地方,好让它们带著滚圆的肚子回家。行走中,一匹老马被车辙绊倒了。那是一匹青色的老瞎马,比我要高得多,但弱不禁风,瘦骨嶙峋,形如恐龙化石,我从不敢触摸它的身体,它有著4只很大的蹄子,俗称“马瘦毛长蹄子肥”,就是因为它的大蹄子卡在车辙里才倒下的。我拼命拉缰绳,吆喝著,它似乎也很想站起来,但几经挣扎,还是倒下了。它侧身躺在那里,四腿伸直(我从未见过牲口这样躺著),只有那随著重重的鼻息而起伏的肋骨凸现的肚子,证明它还活著,但据我观察,也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我奋力揪它的脖子,但它一动也不动。“要死了,它马上就要死了,你可不能死在我的手里呀,你的命可比我要值钱得多呀。”听农民说,这匹老马从成立合作社开始,一直到“走社会主义”,一直伴随著他们辛勤劳作,是队里的功臣,饲养员每次拌草料时,都会爱怜地多给它一把玉米渣。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它是瞎子而更小心地牵著它呢?在几经努力无果后,我坐在老马的身边,抚摸著它那青筋暴露的脖子哭了,那是作为牧马人的自责和对责任后果的害怕,是兔死狐悲的悲哀,是对自己悲惨童年的伤心,对当时自己无法承受的“强劳”的恐怖而感到的绝望,是对这一切积累的发泄。放声大哭,直哭得昏天黑地,太阳西斜。“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天黑了怎么办?我必须去找人。”但此时离生产队太远了,我不敢离开牲口这么久。我决定去离得不算太远的公路,截住过往的马车(那时当地很少有汽车)或行人,求他(她)们帮助我。带著对牲口们的牵挂,我站在公路边,那份焦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来了一辆马车。到跟前一看,呵!阿弥陀佛!赶车的我认识,是七队队长李才。我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又哭了起来,并告诉他,我在放马,但不小心把马摔死了,不,还没有死,但马上要死了。李队长把马车停在那里,一边安慰我,一边跟我来到出事地。他折了一根很大的树枝,让我拉缰绳,他则一边大声吆喝,一边用树枝拼命地抽打躺著的老马,我真怕他把老马打死了。这时老马几次□曲著四腿想站起来,但都又倒下了。最后,他擦著汗:“你在这里等著吧,我去你们队叫人,这老温(我们队长)尽扯蛋,这放牲口的活,怎么能让你这么点的姑娘干呢?”“不,是因为我干不动别的活,自己要求的。”“你多大了?”他转脸看著瘦小的我,我告诉他我已经十六了,“唉,这老远,你爹妈该多想你。”他的话,触到了我的伤心处,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想我吗?我又笑了起来,这时天已渐渐昏暗,见他要走,我突然感到十分害怕,不由自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著我,“别怕,你得信任我,我女儿都比你大多了,我一定去你们队叫人,他们马上会来的。这马就是死了也决不怨你,它太老了,该死了,唉!活糟践人。”说著,急匆匆地走了。我蹲在那里,抱成一团,守著躺著的老马和远处拴著的毛驴们,被昏暗和恐惧包围著,等待著。事实上不会超过30分钟,但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漫长的等待,远远的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仔细听著,站了起来,随著渐渐走近,那是很多孩子的唧唧喳喳声。来到跟前才看清,是以前放马的男孩,领著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们,每人手里拿著一根树条,他们围著老马蹦跳著,吆喝著,抽打著,不一会儿,老马竟奇迹般地呼噜著站了起来。那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孩,走到我身边,“咋的?哭鼻子了?”“哦!哦!哭鼻子喽!”孩子们起哄著,“还没收工呢,队里就我们这帮孩子在玩,所以就来了。”“为什么你们一来它就起来了呢?”“歇够了就起来了呗!”“?……”
  可能那一下午我承受的太多了,我感到又困,又累,又饿,从未有过的疲劳向我袭来,如果就地躺下,一定会马上睡著,“我不能在这帮孩子面前表现得那么窝囊。”但已再无力说话,坚持著才回到队里。从那以后,那匹老瞎马再没有让我放过,没等到冬天,老马真的死了,队里人均分了7两马肉,我们也饱饱地吃了一顿马肉馅的玉米饼子。
  虽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但至今只要接触到有关马的事,当年那一下午的经历就如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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