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荆永鸣 着
离开了那对四川父子之后,马欢悠悠荡荡地来到了一条小吃街上,试图能在这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找一份工作。马欢在卖油条和豆腐脑的四川人那里干了两个多月,和那对父子相处甚好。他的离去是因为一记耳光:那天,城管人员又来查这个自由发展起来的早市时,就因为马欢多了一句嘴,被一个年轻的城管队员抡了一记耳光。尽管那对四川父子苦苦相劝,希望他能留下,尽管马欢自己也舍不得走,但他觉得自己的心受到了伤害,便决然离开了。在这条小吃街上转了半天,马欢看见一个小铺门前贴着一张“招聘杂工一名”的纸条,眼睛顿时一亮,便走了进去。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他简单问了马欢几句,就将他留了下来。马欢的故事,就是从这条小吃街上开始的。
最初时,马欢在这里干的是杂工。由于他有一副好嗓子,又酷爱唱陕北民歌,老板就安排了他一个新活儿:啥也甭干,专门喊号!他们这个店是经营白水羊头的,所以马欢要字正腔圆地带着韵律喊:吃来——白——水——羊——头!马欢跟着老板练了练,便跃跃欲试地出去了。刚开始的时候,马欢还有点害臊,但很快就入了道。他不但在这条小吃街上嗓子最亮,由于外国游客多,聪明的他一来二去的,竟然学会了不少英语。上班的时间是轻松快乐的,下班后就更有意思:一群打工仔总是结伙去看城市夜景,或者凑钱去酒馆喝上一顿。马欢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他喜欢呆在宿舍里下棋。常和马欢下棋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凤柱,一个是二蛋。其中二蛋本来不喜欢下棋,他是为了学唱小曲而有意讨好马欢的。二蛋棋下得很臭,但在唱歌方面颇有悟性,跟马欢学来的许多陕北民歌,他都很快能唱得有声有色。最近,王凤柱总是回宿舍很晚,原来他开始谈恋爱了。姑娘叫王巧月,胖胖乎乎的,一笑两酒窝。过了不久,因为恋爱的事,老板将王凤柱炒了鱿鱼。马欢真替他惋惜,没想到王凤柱一点都不在乎地说:“挺好,他不辞我,我还要辞他呢。”从他嘴里马欢惊讶地知道,原来王巧月已经怀孕了,两人本来就打算回乡下去结婚。送走王凤柱的那几天,马欢在羡慕他的爱情的同时,感到少有的寂寞。就在这时,阿英来到了小吃街上。
阿英从云南来,她是到小吃街上来摆摊的。不过她经营的不是小吃,而是一种叫做葫芦丝的乐器。漂亮的阿英手持葫芦丝,纤细的手指按在音孔上,轻轻地含住葫芦嘴儿,优美神奇的音乐便立即响了起来,在嘈杂的小街上格外美妙。第一次听到阿英吹奏葫芦丝的时候,马欢简直都听傻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好听的音乐。为了接近阿英,马欢从她那里买了一把葫芦丝,一下班就着了魔般地练习,但一点进展也没有。马欢发现,尽管自己非常喜欢阿英,敬重阿英,甚至一见她就莫名其妙地紧张,但人家对他却心不在焉,甚至戏谑地称他为“羊头”。这个称呼不但伤了马欢的自尊,他在郁闷之中也病倒了。他一连发了几天高烧,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他听见外面街上阿英吹葫芦丝的声音,心中充满了伤感和无奈……高烧退后,马欢的嗓子喊不出声音来了。他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他的声带坏了,而且很难再好起来。没有了嗓子,就无法干喊号的活,而别的工种已经满员,马欢只有卷起铺盖走人了。临走前的一天,早已经离开小吃街的二蛋忽然回来了。看着二蛋一副西装革履的派头,马欢问他在哪里发财。二蛋笑着说:“托你的福,我才混一碗饭吃。”原来,从马欢那里学了许多民歌的二蛋,居然真的加入了一个游走演出的草台班子,担任独唱演员。
马欢在另外一家餐馆里干了一段时间,就又被辞退了。原因是他这几年一直喊号,身体变得奇胖不说,稍微一干活,就浑身直冒虚汗,老板当然不愿意养这样的闲人了。深秋的这个午后,马欢迷茫地走在街上。他想起了数年前同样的一个秋天,他怀里揣着一所音乐专科学校的录取书,坐在开往东北的列车上。由于想起家里的窘境,在几经犹豫之后,他在北京下了车,放弃上学而希望靠打工养活自己……马欢想着往事,忍不住苦笑了起来。(长心) 载于《十月》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