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映川
用刀刺死胡金水的情景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黄羊的梦中，这注定他的睡眠长久不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周围还是一团漆黑，他呆坐了三分钟，前尘往事在眼前鲜活重现，真实得无法再真实。黄羊的身体开始抖动，他站起来，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狂奔……黄羊已经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个多月。他坐过货车、拖拉机甚至牛车，现在故乡坡月镇离自己越来越远，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在黄羊清醒的时候，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刘兰香。在他的想象中，母亲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佝偻着背，坐在阴暗的屋子里抹眼泪。母亲怎么能不哭呢？家里本来就一贫如洗，日子要多艰难有多艰难，现在儿子又成了杀人犯，她怎么能不伤心呢？黄羊偶然也会想起胡金水，他还是那样霸道蛮横，总是一幅教训人的样子。黄羊和胡金水同岁，但胡金水生得威猛粗放，总是会惹来女生关注的目光。而黄羊却长得白白嫩嫩，简直像个女人。胡金水经常欺负黄羊，他为了证明自己对黄羊“嘴上没胡子，下面也肯定没有长毛”的判断，竟趁黄羊不注意，当众扯下了他的裤子。胡金水的父亲胡大国是坡月镇的镇长，而黄羊的父亲黄草原来是镇政府的临时工，在一次救火活动中，被活活烧死了。黄羊的母亲刘兰香为此事去找胡大国，却被他在办公室里给强奸了。胡大国事后写了一张纸条，同意镇上每月给黄家二十九元抚恤金，条件是刘兰香每月都要讨到他的签字才能领钱。黄羊每月都看见母亲从镇上领完钱回来后，坐在自家后院的门坎上，嘴里一遍遍地骂：“断子绝孙的胡大国。”
黄羊一路靠打小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他有时在火车站附近帮人扛包，有时在客运站替人卸货。他干活很卖力，渐渐地，他身上的皮肤变得越来越黑，断然已不像过去那个细皮嫩肉的自己了。黄羊曾经在一个大型的火车站干了很久，当他慢慢有了稳定感的时候，一张通缉杀人犯的通缉令吓得他连夜逃离了那个城市，尽管他后来才注意到，被通缉的杀人犯其实并不是自己。黄羊买了一张到三江口的车票，打算到这个遥远的海口去立足。紧邻自己卧铺的是一个自我介绍叫何甜的姑娘，这个一直不停地吃零食的姑娘让黄羊想起了明媚，同时也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漂亮的邻居姑娘明媚一直是黄羊心中的偶像，但明媚却被胡金水糟蹋了。黄羊一怒之下，才用刀子捅了那个可恶的禽兽……就在黄羊迷迷糊糊地想着往事的时候，他被一阵哭声惊醒了。黄羊起身一看，竟然是两个流氓正按住何甜欲行强奸，而满车的人没有一个敢吭一声。黄羊上前阻止，两个流氓出言不逊，声称要连黄羊一起修理。黄羊拔出刀子，在其中一人腿上猛扎一刀，彻底降伏了流氓。被救的何甜执意带黄羊回到了自己的家，并介绍黄羊到自己伯父的虾场去工作。虾场在一块孤岛上，远离社会和人群。黄羊高兴极了，在他看来，这是最适合自己这样身份的人生存的地方。何甜从心里喜欢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一有空就到虾场来，不是给黄羊送米送菜，就是来帮他打下手。黄羊心里也对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充满怜爱，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还是狠着心将姑娘的爱意扼杀在了摇篮之中。没过多久，黄羊负责的虾场遭了大难：因为技术员提供的伪劣饲料，虾苗全部死掉了！而身为县公安局长小舅子的技术员却“ 失踪”了，赔偿的事迟迟没有了下文。为了对得起何甜的伯父，黄羊偷走了局长的枪，以此要挟，让局长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小舅子……黄羊在为大家讨来公道的同时，只能再一次远走他乡。
一转眼，黄羊已经在这家煤矿上干了五个年头了。今年是大年三十，黄羊又来到了矿上唯一的这家酒馆，和老板娘宋春衣一起吃饭喝酒，相伴着过年。宋春衣的这家小酒馆是煤矿老板张干出资开的。宋春衣是张干的情人，可到了年关，张干回城里的家了，宋春衣便成了和黄羊一样没有去处的人。春节过后，负心的张干却有了新的情人，并将她安排到酒店里负责收账。宋春衣心里明白，自己只有走人的份儿了。就在这时，张干的煤矿出现了事故，塌方将十几位矿工埋在了井下。关键时刻，黄羊挺身而出，他对张干开出的条件是：“我要是将人救上来，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把酒馆还给春衣姐。这么多年，她够不容易的了。”……宋春衣又得到了酒馆，她特意设宴答谢黄羊。他们尽情地喝酒，很快都喝醉了。两个相互照应了多年的男女，也突破了最后的防线……激情过后，黄羊借着酒劲，向宋春衣彻底坦白了埋在自己心中的秘密。可等他醒来后，却发现宋春衣并不在身边。他想她一定是去告发自己了，便连夜逃离了已经立足多年的矿区……
十五年了，黄羊终于回到了坡月镇。他心中除了回来看看老母亲，别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当他回到了家时，宋春衣竟然已经在家里等了他六年，她说：“ 六年前的那天夜里，当你告诉完我这一切时，我就决定不再要张干的酒馆，而是要和你离开矿山。可等我回来时，你却没影了。我就来到坡月镇，一边照顾咱妈一边等你。你看，咱们的儿子也已经六岁了。”更让黄羊吃惊的是，胡金水并没有死，他和明媚结了婚，活得好好的。促使黄羊流浪十五年的，竟然只是他的一个噩梦……（凡言）
载于《人民文学》2004年第10期
用刀刺死胡金水的情景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黄羊的梦中，这注定他的睡眠长久不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周围还是一团漆黑，他呆坐了三分钟，前尘往事在眼前鲜活重现，真实得无法再真实。黄羊的身体开始抖动，他站起来，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狂奔……黄羊已经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个多月。他坐过货车、拖拉机甚至牛车，现在故乡坡月镇离自己越来越远，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在黄羊清醒的时候，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刘兰香。在他的想象中，母亲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佝偻着背，坐在阴暗的屋子里抹眼泪。母亲怎么能不哭呢？家里本来就一贫如洗，日子要多艰难有多艰难，现在儿子又成了杀人犯，她怎么能不伤心呢？黄羊偶然也会想起胡金水，他还是那样霸道蛮横，总是一幅教训人的样子。黄羊和胡金水同岁，但胡金水生得威猛粗放，总是会惹来女生关注的目光。而黄羊却长得白白嫩嫩，简直像个女人。胡金水经常欺负黄羊，他为了证明自己对黄羊“嘴上没胡子，下面也肯定没有长毛”的判断，竟趁黄羊不注意，当众扯下了他的裤子。胡金水的父亲胡大国是坡月镇的镇长，而黄羊的父亲黄草原来是镇政府的临时工，在一次救火活动中，被活活烧死了。黄羊的母亲刘兰香为此事去找胡大国，却被他在办公室里给强奸了。胡大国事后写了一张纸条，同意镇上每月给黄家二十九元抚恤金，条件是刘兰香每月都要讨到他的签字才能领钱。黄羊每月都看见母亲从镇上领完钱回来后，坐在自家后院的门坎上，嘴里一遍遍地骂：“断子绝孙的胡大国。”
黄羊一路靠打小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他有时在火车站附近帮人扛包，有时在客运站替人卸货。他干活很卖力，渐渐地，他身上的皮肤变得越来越黑，断然已不像过去那个细皮嫩肉的自己了。黄羊曾经在一个大型的火车站干了很久，当他慢慢有了稳定感的时候，一张通缉杀人犯的通缉令吓得他连夜逃离了那个城市，尽管他后来才注意到，被通缉的杀人犯其实并不是自己。黄羊买了一张到三江口的车票，打算到这个遥远的海口去立足。紧邻自己卧铺的是一个自我介绍叫何甜的姑娘，这个一直不停地吃零食的姑娘让黄羊想起了明媚，同时也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漂亮的邻居姑娘明媚一直是黄羊心中的偶像，但明媚却被胡金水糟蹋了。黄羊一怒之下，才用刀子捅了那个可恶的禽兽……就在黄羊迷迷糊糊地想着往事的时候，他被一阵哭声惊醒了。黄羊起身一看，竟然是两个流氓正按住何甜欲行强奸，而满车的人没有一个敢吭一声。黄羊上前阻止，两个流氓出言不逊，声称要连黄羊一起修理。黄羊拔出刀子，在其中一人腿上猛扎一刀，彻底降伏了流氓。被救的何甜执意带黄羊回到了自己的家，并介绍黄羊到自己伯父的虾场去工作。虾场在一块孤岛上，远离社会和人群。黄羊高兴极了，在他看来，这是最适合自己这样身份的人生存的地方。何甜从心里喜欢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一有空就到虾场来，不是给黄羊送米送菜，就是来帮他打下手。黄羊心里也对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充满怜爱，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还是狠着心将姑娘的爱意扼杀在了摇篮之中。没过多久，黄羊负责的虾场遭了大难：因为技术员提供的伪劣饲料，虾苗全部死掉了！而身为县公安局长小舅子的技术员却“ 失踪”了，赔偿的事迟迟没有了下文。为了对得起何甜的伯父，黄羊偷走了局长的枪，以此要挟，让局长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小舅子……黄羊在为大家讨来公道的同时，只能再一次远走他乡。
一转眼，黄羊已经在这家煤矿上干了五个年头了。今年是大年三十，黄羊又来到了矿上唯一的这家酒馆，和老板娘宋春衣一起吃饭喝酒，相伴着过年。宋春衣的这家小酒馆是煤矿老板张干出资开的。宋春衣是张干的情人，可到了年关，张干回城里的家了，宋春衣便成了和黄羊一样没有去处的人。春节过后，负心的张干却有了新的情人，并将她安排到酒店里负责收账。宋春衣心里明白，自己只有走人的份儿了。就在这时，张干的煤矿出现了事故，塌方将十几位矿工埋在了井下。关键时刻，黄羊挺身而出，他对张干开出的条件是：“我要是将人救上来，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把酒馆还给春衣姐。这么多年，她够不容易的了。”……宋春衣又得到了酒馆，她特意设宴答谢黄羊。他们尽情地喝酒，很快都喝醉了。两个相互照应了多年的男女，也突破了最后的防线……激情过后，黄羊借着酒劲，向宋春衣彻底坦白了埋在自己心中的秘密。可等他醒来后，却发现宋春衣并不在身边。他想她一定是去告发自己了，便连夜逃离了已经立足多年的矿区……
十五年了，黄羊终于回到了坡月镇。他心中除了回来看看老母亲，别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当他回到了家时，宋春衣竟然已经在家里等了他六年，她说：“ 六年前的那天夜里，当你告诉完我这一切时，我就决定不再要张干的酒馆，而是要和你离开矿山。可等我回来时，你却没影了。我就来到坡月镇，一边照顾咱妈一边等你。你看，咱们的儿子也已经六岁了。”更让黄羊吃惊的是，胡金水并没有死，他和明媚结了婚，活得好好的。促使黄羊流浪十五年的，竟然只是他的一个噩梦……（凡言）
载于《人民文学》200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