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名: 密码: 忘密码了
    设为主页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细细红线
日期: 09年08月4期 评分: 9.00/1
■ 鲁敏 著
  不同的年龄阶段,人们对世界与生活的实用哲学往往大相径庭。譬如,有一个关于婚姻取舍的说法,在她的学生时代非常流行:找一个爱你的人,比找一个你爱的人会更幸福。她就是这样实践的,但现在虽然婚姻安稳,结实之极,但她却并不觉得这样就好。她的内心像房间一样,总空著一间。她想,如果将来能碰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她会请他进来的。她在市立图书馆上班,那场所再高尚不过。但在那里,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读者所刻意表现出来的规矩与素质,甚至那死亡般的安静,却都让她感到窒息。没有人相信,这里越是端庄森严,她就越是要发狂或爆炸。就是出于内心对粗俗生活的向往,半年前,她瞒过所有人,到一家路边小饭馆应聘做了小时工。她对红脸膛的东北老板说:“我想中午在你们厨房做两个小时左右的杂工……工钱随便。”从此之后,每天中午她如同变脸一样,换上宽松的便装,跟同事说是去健身,然后匆匆赶往小饭馆,让自己变成与身份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肥胖的大师父对她的支来使去,江西女人对她明显地欺负,还有两个端盘子的小姑娘的抱怨,这不但不让她难受,而且竟像个受虐狂一样感到一丝异常的舒坦。
  图书馆每周有一次面向大众的“公益讲堂”,这天请来了市电台汽车时尚与保养栏目的某著名主持人。他以声音性感而备受听众喜爱,可谓大名鼎鼎。她一直对他的声音抱有好感,这次活动之后的宴请上,没想到他竟主动给自己留下了电话。过了不久,他约她在一个很僻静的茶馆里见面。没想到东拉西扯没一会儿,他竟然赤裸裸地说:“我跟你之间,什么都可以,但绝对不谈恋爱。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我不喜欢。我们两个人当中,只要有人当真,就马上分手。”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不但不让她反感,反倒在内心里一阵欢呼雀跃。有了这样的约定,他好像就此放了心,把她当作自己人,谈话全无禁忌,甚至毫无隐瞒地谈起他曾经历的众多女人……她红杏出墙,沉浸在一种恍惚而兴奋的状态中。但每当激情过后,她总会扪心自问:你终于打开了空房子,这样好吗?你真的高兴吗?
  或许是出名之故,他有许多固定的习惯,谈话、点菜、发式、衣著,漫不经心地保持著一种格调,又刻意不让别人觉察到这一点。他也知道这一点,并坦然地说:“我也知道这是装腔作势,可是我若不装,别人又认为那不是我,我就应该装。说实话,我瞧不起许多人,可又觉得自己还不如他们。”当他有一天无意得知她隐瞒自己的身份,到一家小餐馆去做小时工的事后,竟立即激动了起来,饶有兴趣地询问那里大厨师与江西女人的隐情,询问泔水桶里令人恶心的漂浮物和成群的苍蝇,询问挑剔的顾客为贪便宜而想出的各种刁钻办法。她发现,自己在那家小餐馆的所见愈是污糟,人性愈是卑微,便越能让他感到痛快。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小餐馆的见闻成了她可以对他讲述的唯一话题。这段时间,她矛盾地愉快著。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在无耻地利用小餐馆,可同时,像一个长期埋伏后的进攻□□带著自信而隐蔽的摸索,她小心翼翼地向他的内心靠近。她这样替他想:一个透明橱窗后的公众人物,一个物质充裕者,永远都那么光亮、冠冕堂皇,可是作为一种平衡,他一定比所有的人都需要阴暗与龌龊,就好比人人都有一个下水道,她只是在帮他释放一切被压抑著的“恶”……
  她决定离开餐馆。的确,不能够再干下去了。对那间光照不足、油污浓重的厨房,她先后有两次背叛:最初是自我身份的隐瞒;继而是为取悦于他而进行的恶意传播□□这让她成了他安放在粗俗生活的一个线人或间谍。她贴近这些无辜的人们,带著攫取般的贪心,盗取他们其实并不存在的粗鄙。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们两人像变态者一样,乔装打扮,到处刺探各种穷酸的地点和嘈杂的场景。初衷与现实,完全成了善与恶的混乱交织。她甚至应他的要求,带他到自己做义工的一家敬老院去免费为老人们读故事。听他读报读杂志的那些垂死老者,常常面带毫不相干的浅笑,甚至会在中途朦胧地睡去,根本没有了过去听众对他的欢呼雀跃,而他却愉悦地哈哈大笑著说:“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我终于是我自己了。”
  这个周五的中午,作为又一个娱乐性质的戏访,他突然提出要去她做过事的那家小餐馆吃饭。在那里,喝醉了酒的他突然忘情地表达了对她真爱之情。她听著他醉酒后更磁性的声音,沉默了半天后才说:“我们当初说好了的,如果有人动心了,那一切就该戛然而止了。”她一直专注地看著他,像看入一片辽阔葱郁的森林,并穿过人世间宿命的隔阂……
  长 心
  载于《锺山》2009年第3期
https://www.chubun.com/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c65/112533
会社概要 | 广告募集 | 人员募集 | 隐私保护 | 版权声明
  Copyright © 2003 - 2020中文产业株式会社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