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维到任之初领教过林奉成一梭子弹。其时一同听到那阵枪响的人不少，但如徐启维那般印象深刻的倒也不多。那天是在竹林酒家，林奉成刚荣任本县工商联会长，特意请客庆祝。来宾除了县里企业界的老总外，再就是到本县当县长刚满一月的徐启维。当天气氛热烈，兴致颇高的林奉成在喝得有了几分醉意后说：“今天高兴，放几门真炮庆祝庆祝。”他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便有鞭炮声在外面霹里啪啦地响起。徐启维侧着耳朵听了听，竟然从鞭炮声中听见了连发的枪声。后来私下有人告诉他说，林奉成私藏着一支冲锋枪。这件事在本县传得神乎其神，而林奉成本人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总是含糊地一带而过。县公安局据说是去查过了，但却一无所获。这件事被徐启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林奉成早年是县城近郊有名的小痞子。八岁参加少儿斗殴时，就用一把砍刀将一个邻居十五岁少年的胳膊生生砍了下来，从那时便名声大噪。十六岁那年，他因偷窃被劳教两年，出来后便在县城跟一个劳教中认识的朋友卖西瓜，然后倒菜豆，竟渐渐地发了大财，成立了著名的奉成集团，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这天，奉成集团总办主任宋惠云来找徐启维，送来了该集团准备并购县机械厂的有关材料，同时也给县长本人送来了一迭钱。徐启维说：“ 材料留下，这个就免了。”尽管素以泼辣干练、办事有方著称的宋惠云软磨硬泡，徐启维还是坚决没有收受他们的贿赂。在以后关于并购的谈判中，林奉成由于自己的部下没有把县长“ 拿下”而很不高兴，谈判的进度十分缓慢。有一次，林奉成甚至故意对徐启维说：“ 我打算报请徐县长派员搜查奉成集团，以确定本公司并未拥有违禁凶器。”徐启维笑了笑说：“我还真想问问你那枪声是怎么回事。”林奉成却说，那只是跟当年八路军打鬼子一样，拿鞭炮在汽油桶里放的效果。徐启维便说：“可以了，我给你批四个字：暂不搜查。你看行不行？”林奉成一拉脸说：“县长好大的面子。”徐启维不温不火地还是笑：“不满意？不满意可以再商量。”林奉成没有再说话，而是掉头离去。
　　奉成集团总办主任宋惠云，起先是以秘书名义招进来的，据说是个大学生。好色成性的林奉成以前也招过多个秘书，但总是玩腻之后就打发走人。但宋惠云却以自己的智慧让林奉成对自己言听计从，俨然成了集团的第二号人物。她在徐县长面前也是表面装傻扮嫩，但却处处暗藏锋芒。这天，一连多天躲着不露面的林奉成忽然请徐启维去喝酒。他刚要出发，宋惠云却打来电话说：“你别去，老板正跟几个朋友打赌，说他只要一个电话，县长就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像小鸟一样飞过来。你来后会丢脸生气的。”尽管徐启维知道这个电话其实是宋当着林奉成的面打的，但为了并购的事，他还是立刻去了他们所在的酒楼。在酒桌上，林奉成竟然故意给副省长打了电话，露骨地替徐启维安排起来：“刘省长，听说县委书记郭鹏要调走，谁接书记呀？我们徐县长能力很强，省长一定要关心，要说话啊。”尽管徐启维心里反感至极，但他还是笑眯眯地说：“谢谢，晚上咱们不谈别的，只是好好喝酒。”
　　不久，省里来通知召开非公有制企业发展座谈会，指定各县县长及本县一名非公有制企业代表与会。尽管许多人对林奉成有异议，但徐启维还是推荐了他：“ 就他吧，眼下没有这条菜豆还真开不了桌。”在省城，各县两名代表被安排在酒店的同一房间住宿。晚上等徐启维回到房间时，发现从洗澡间出来的竟然不是林奉成，而是他的总办主任宋惠云。浑身只披着浴巾的宋惠云说老板不爱开会，就让自己来了，并用火辣辣的话语撩拨徐启维。徐不为所动，他刚想去别的地方住宿，没想到本市一家公安分局打来电话说：“我们抓了一个嫖客，他喝多了，满口狂话，说这是他们县长的电话。”徐启维匆匆和宋惠云赶到分局，交足罚款将林奉成保了出来。酩酊大醉的林奉成竟然对宋惠云说：“ 你不行，现在的小姐工夫才叫厉害。”一句话让宋立即哭了起来，她喃喃自语：“ 这叫什么事，我到底算什么呀？”但这件事却一下子拉近了林奉成和徐启维的距离，在并购方案的谈判中，虽然林奉成一时还不愿接受负责全部原厂职工的提案，但谈判的进度还是比原来快了许多。
　　根据省里大力发展非公有制企业的精神，徐启维在本县召开了民营企业家大会。在这次大会上，他让奉成集团大出风头，不仅组织大家参观集团总部和产业，还让林奉成在大会上发言，总结他们的成功经验。甚至晚宴的费用他也没有让林奉成出，而是政府买单。春风得意的林老板喝高了，他说：“ 为了感谢县长，今晚我要放几门炮。”说罢他打开手机按了个键，片刻之后，外面到处炮响，热闹无比。徐启维微笑着，他屏息静听，果然听到了一连串的枪响。十分钟后，县公安局长激动地给他打来了电话：“ 当场缴获，一支冲锋枪，还有子弹。但人跑了。”
　　并购方案终于按照徐启维的提议签约了，林老板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付出代价，只是他嘴上说不出来罢了……（帆子）
载于《人民文学》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