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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茉莉的咖啡馆
日期: 09年04月4期

■ 华纯(日本)

有一段时间,我常去下北泽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歇脚。这里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位早已去世的女作家,生前常坐在角落边上,整日消磨一杯奶茶。人称她魔利,双颊凹陷的脸孔常流露惊愕和奇怪的表情,眼眉低垂,两手捏住钱包细数小钱的模样和家庭妇女如出一辙。直到五十四岁生日之后,才以第一部随笔集《父亲的帽子》一炮走红,引起世人瞩目和反响,成为邪宗门咖啡馆永远的话题。

魔利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在她扬名之前,她度过的三十年生涯几乎是空白,晚年时生活穷困潦倒,居住在一间老朽的木造公寓里。当她孑然一身行走在路上,背后总有人说三道四,看啊,这可是森欧外最宠爱的千金小姐森茉莉?

在日文中魔利茉莉是一个谐音。魔利在《奢侈贫穷》一书里如此写道,自己是生了孩子也不会照料,对扫除、洗衣、裁缝等家务皆无能,同时还犯了奢侈的毛病。这样的生活需要一点魔法才行。

明治文学时代的大文豪森欧外,做梦也不会想到锺爱的女儿失去依赖后竟跌入贫穷的边缘,需要借助魔法,才能回味昔日拥有的奢侈和豪华。一度让森鸥外倍感人生欢乐时光的森茉莉,结果是一位清高孤傲、沉耽于父爱而不能自拔的没落贵族女人。

倒了霉的魔利不得不挥舞一根魔杖,让邪宗门咖啡馆成为她想要的书房和会客厅。她每天进出这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奶茶和一块巧克力的零用钱。用这一点奢侈口味,来支撑她内心大胆而虚幻的想像力,不断写出像《情人的森林》、《甜蜜的房间》等这样不同凡响的作品。

在她编织的小说里,总能找到贵族身上的怪癖和梦幻语言。她第一次当新娘时,曾跟著年轻丈夫到巴黎去,享尽荣华富贵、花天酒地的奢侈日子。那些沾上了灰尘的过去的记忆,被分割成许多细节埋入书里,因此小说充满了耽美而怪诞的内容,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能诱惑读者。以致日本各地出现了许多森茉莉迷,千方百计要按照魔利欣赏的口味,做出梦幻菜单上的梦幻料理。

一杯搅拌生鲜牡蛎和番茄汁的鸡尾酒,一盘黄瓜加油浸沙丁鱼的三明治,会引起怎样的贵族感受?

我不由自主地坐在森茉莉的座位上,试图从沉淀的耽美文化中嗅出一点什么。

邪宗门从第一代业主名和孝年算起,已经走过了七十年的历史。店名来自一首邪宗门秘曲,诗歌作者北原白秋藐视世俗与偏见,对于日人视为邪教的西方基督教表示了惊讶和赞美。

森茉莉已逝世二十多年,邪宗门咖啡馆依然见得到《秘曲》的老镜框,店里的家具摆设也是她在世时的原来模样,四周墙上和天花板上,张挂著几十盏旧灯和陈旧猎枪,忽明忽暗,不时散发出陈年才有的一种腐味。

文学名人离世后被化解的脑细胞,浮游在他们依恋的这一空间不肯离去。现在十分活跃的文人和咖啡客,无论是怀旧或是不怀旧的,照样络绎不绝地出入于此家咖啡馆。拉开油漆斑驳的木门,很容易产生时间错位的感觉,一杯冒热气的咖啡,据说仍旧保留了从前的特殊味道。

一位名字就叫文学的老常客,曾是同人志《蔷薇族》创刊人,在最盛时期发行过数万册杂志,形成蔷薇族文化。他从席上站起来宣布,搬家时发现了森茉莉遗留的手稿。另一位常客北村健是铁道作家,遍游日本出版过不少著作,他热心维护下北泽地区的文化遗产和文学名人的遗址,常组织咖啡客参加活动,最近和店主作道明一起开展森茉莉文学散步,报名者来自全国。

满头银发的作道明已是七十多岁,年轻时因为迷恋魔术,毅然辞职成为咖啡馆主人。幽默而有趣的他现在还能手脚灵活地表演魔术节目。他端来了魔利生前最爱吃的咖啡拌豆沙凉粉,提及六十多岁的魔利常坐在这里编织她天真的梦想,作道明说明其心情就像十六岁的青春少女。

魔利在自己的梦幻世界里面,不仅创造出奇拔的小说和随笔,还产生过不为人知的绝对秘密。直到她去世之后,人们在她遗留下来的法语日记里,蓦然发觉她暗中爱恋过两个男人。作道明一开始什么也不相信,后来经过认真回忆和推测,认定一位是驰名文坛的小说家室生犀星,另一位是影视放送作家真弓典正。这两个雄赳赳的男人都是每日必至的常客。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一位老态龙锺的欧芭桑,每天坐在咖啡馆里,只为了拿眼偷偷扫描心仪的男人。我翻开桌上的一本杂志,里头有一段友人追忆的记录;敢于在笔下的小说里大胆披露男女爱情的魔利,实际上与现实生活中神经质的本人是判若两人。魔利第一次上门拜访室生犀星,竟偷偷地将对方给她的饼乾,藏入手提包里。两年后这块饼乾仍存放在魔利房间的隐蔽抽屉里。这种纯情少女般的绵绵情思,丝毫没有让对方察觉。室生犀星逝世之后,森茉莉仍认为对方还活在世上。

森茉莉的化身-魔利,深藏在华丽语言的背后,用意淫的眼光观察男人和女人。她离奇的想像力和诡秘的思考搅得我在她的座椅上坐立不安,仿佛她失意时从心里冒出的那一滩血,正一滴滴地从我坐著的椅子底下流出。身后有亡灵站立著,不要朝后看,耳边突然响起魔利近乎尖叫的声音,室生犀星正坐在那里,她的目光迅速地扫向后边的一个角落,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眼眉可怜地下垂著,令人看不清她双颊微陷的眼脸和神情发生的变化。

晴朗的周末里,作道明和北村健带领了一群意兴栏珊的森茉莉迷,从下北泽车站鱼贯而出,寻找森茉莉日常生活的轨迹和脚印。

魔利的身影在四周时隐时现,我们在路上俯拾她丢下的耽美世界的小道具。在人来人往、电车络绎不绝的东北泽六号铁道口,我肃立少顷,想起魔利笔下有生动的一句:所谓的美人,是指匆忙穿过电车轨道时也不会冒然露出横眼乱扫、嘴唇沾上白沫之丑相的女人

猛一抬头,一辆电车呼啸而过,时光被车轮急速地辗过。

当年天天沿著这条路通往咖啡馆的森茉莉,形容自己走路的姿势就像弯著背,在松树林里散步的结核病疗养院的病患者。

这样一位病态的作家,以独自的审美眼光和才华,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创造了像蔷薇花一样妖艳的小说世界。

1987年,森茉莉瘁倒在公寓房里,两天之后才被人发觉,享年84岁。从54岁发表作品到她逝世为止,她毫无遗憾地留下了大量有文学价值的著作。支撑她走完这一生的,是一个字。

我在空闲时仍不断去邪宗门咖啡馆小坐,一边翻阅森茉莉全书,一边梦想为自己的生活寻找一点魔法。这并非是空想,浓郁的奶茶散发出同样甜蜜的香味,不死鸟美空云雀的歌声在店里一遍又一遍地萦绕:

越过了松原,你又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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