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夜，一轮明亮的山月用它如水般的光华引导着我们开车从美国加州的高原湖tahoe返回硅谷。深邃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衬托出月亮完整的形状：还有一角尚未饱满。
　　两个人的车内，流淌着周华建的老歌《让我欢喜让我忧》，这是我刚才在加油站换上去的盘。“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的所有。”
　　转眼偶见灰暗中驾车的他神色里有一丝飘忽，不禁问了一句：“你遇到过这样一个女人吗？”。问过之后，马上后悔起来，不是讲好不问往事的嘛。唉！
　　“有过，一段很伤心的往事。”他眼睛直视前方洒满月光的路，慢慢地吐出简短的一句。
　　幸好也只是简短的一句回答，我赶紧讨好地伸过手去碰碰他的脸颊，总结道：“既然是伤心事就不要说了。没有这些伤心事，人也成熟不起来呢。”
　　问的时候纯属无心，总结的时候却是有意。
　　我们是在人生旅程的中途相遇，相遇的时候彼此都背负着许多的往事和看不见的伤痕。我们既不能去把别人的往事连根拔起，也不愿意让别人把自己的记忆挖掘开来，因为谁都知道，倘若挖出一段血淋淋的回忆来，面对它的人将无处逃避。所以不能问，所以不能答，一边保护自己一边保护别人，是宽容也是麻木。
　　昨天在饭店里，他打开计算机，给我看了一篇网上流传甚广的文章。
　　文章写道：两个人在谈情说爱的时候，最喜欢叫对方发誓。‘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都不能改变我对你的爱。’，明知道海不会枯，石不会烂，地不会老，天不会荒，就算会，也活不到那时候。许下诺言的时候注意，不能实现的诺言最动人。
　　读到这里，我们彼此会意地笑起来。
他说：“ 你看，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诺言。”
　　我说：“是没有，不过人们还是宁信其有。因为人世变化太快太复杂，而软弱的我们需要一种恒久不变的依赖，一种不会背离和伤害自己，始终和自己在一起的东西存在，我们才不会感到孤独无助。”
　　在我的心里，这恒久不变的信念就是人类精神境界中至高无上的“爱”。
　　人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旅途，我们在路上寻找“ 爱”，得到“ 爱”，失去“ 爱”。再抱着希望寻找它，再失而复得它，转眼又绝望地失去它。之后呢？继续寻找，继续得到，继续失去……如夸父逐日如精卫填海，我们在重复着“寻找”，“得到”和“失去”的程序中，慢慢看尽沧桑，世路已惯，不再相信“海枯石烂”的诺言也不再为谁许下“天老地荒”的诺言。可是，即便外表如此超脱，疲惫的心灵深处却无法断绝这么一种奢望：在生活的大难来临时或生命的大限一刻，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自己不放开！
从这不会绝灭的梦想出发，我们能够读懂“永远”这个词的意义。
深夜，拉开房间窗帘，放入一室的光辉。仰望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我相信在看不见边界的黑暗天空最深处，的确有不变的“永远”在注视着我们。
　　招呼躺在床上看电视的他起来赏月。他懒洋洋地说：“开车回来的路上不是一直在看月亮吗？”
我不满地说：“ 你答应过我，打扫干?粼鹤永锏穆湟叮?团阄疑驮碌摹！?br> 他不情愿地爬起来跑到窗边虚晃一下，又回床上继续看电视。
“ 一点没情调，还号称喜欢看纯情韩剧呢，真是叶公好龙。”我垂头丧气地关上窗，把一轮明月留在窗外，不再探望。
　　那篇文章的开头是这样一段话：每个人的人生都要找到四个人：第一个是你自己；第二个是你爱的人；第三个是爱你的人；第四个是共度一生的人。但很悲哀的，在现实生活中，是这三个人通常不是同一个人。
　　他暗示我说：“你爱过的人有了，爱过你的人也有了，下一个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
　　广义地说，最爱你的人是你的父母；你最爱的人是你的孩子；最后那个，你不最爱他他不最爱你，你不会伤害他他也不会伤害你（没有爱怎会有伤害）却能和你日夜相守到老的人么，也许是刚才吃晚饭时，悄悄把凉菜里的辣椒拣出来，说“你放心吃，不会吃到辣椒。”的人吧。想到这，我感激地转头看看他，他已经沉睡在月夜的梦里了。就是这熟睡的人，不陪我看月亮，却在看电视节目的时候，把声音放送调成日语让我听，自己看英文字幕。
　　“ 你这样一个男人，让我欢喜让我忧。”我轻轻帮他拉了拉滑落的被子。